AO3:Sphenoid019
微博:蝴蝶解剖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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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锤基】向森之魔物献上花束

魔女集会AU

 

*引用自《你曾这样问过》



-




也许是因上帝与人类都生来寂寞,

于是我们相遇了—— 




01 夜晚的花园

 


洛基回到家里的时候,月光洒满了花园。


他受了很重的伤,每咳一下就吐出鲜血。一点一点银蓝色的光,从他身上的伤口落到地上。

乍看之下,一切都和他离开时没有分别——然后他看见了。在他的花园中央,黑刺木和蔷薇的树丛底下,有一个金发的小男孩。那么小,看上去甚至还不到三岁,也许两岁。他会说话了吗?洛基想,一边研究这个生物的脸。

他睡着了。在满天的星辰和月光之下,夜晚的花园中央。漂亮的小脸蛋上还有泪痕未干,似乎他被丢在这里之前饱受惊吓。

洛基皱起眉头。

他的黑色手套上还沾满了鲜血,于是他把手套摘掉,伸手想碰那个孩子。在碰到之前他想了想,又缩回手,改用靴子尖去踢他的腰侧。

喂。他说。小孩翻了个身,但没有醒。洛基不得不加大力道,往——大约是肾脏的地方,他想——踩下去。

金发的小男孩闷哼一声,终于睁开眼睛。


他的眼睛是蓝色的。第一晚的月光落在里面,天边的星座闪烁曲折。它们坠下来,敲出一点叮叮咚咚的音色,水一样的。现在是深深的午夜,但所有光芒都宠爱他的眼睛,于是那里头就有了一整个明亮的世界。


“……你是森林里的魔女吗?”


他嫩生生地问,眼里同时带着期待和恐惧。这是他的第一个问题。

但他没有得到回答,洛基的眉头皱得更紧了,他用靴子跟把小男孩踩进土里。

“不是,而你问了一个失礼的问题,所以你即将成为我这些蔷薇的堆肥。”


小男孩咯咯笑起来,似乎觉得这场面很好玩。面对洛基毫不掩饰的恶意,不知为何他毫无自觉。

我叫索尔,他奶声奶气地告诉洛基。你叫什么名字?

碧绿的瞳孔一瞬间抽紧了。






02 魔女的餐桌

 


餐桌上的闹剧每天都要上演,洛基第九万七千三百二十四次头痛起来。他抄起银质的餐刀,指住索尔的鼻尖。

“你为什么总是不肯吃饭?”

我不喜欢吃这个,索尔拨弄着碗里的汤,用委屈的声音回答。洛基心知肚明他的泪花和抽噎全是假的,还是勉强放软了声音。

“我做得不好吃吗?”

“……不好吃。”

索尔在求生欲和饿死的危险之间,终究选择了诚实。洛基的餐刀一瞬间自主地往前射出几公分,又硬生生被拉回他手里。索尔对餐刀悬空移动的样子已经见怪不怪,魔女养大的孩子要是没见过魔法,那才是真的需要大惊小怪。


但洛基不怎么高兴。人类的孩子太难养,养了这些天还不知道他到底喜欢吃什么东西。虽说随便喂着也是乖乖吃下去了,但他都已经特地翻出魔女一族经典的食谱来做菜,还得被嫌弃不好吃,实在是让人愉快不起来。

今天的汤可是加了接骨木、蜂巢、柑橘油、一整窝萤火虫的膜翅,才煮出来的南瓜汤。洛基过去三百年都没对自己吃的饭这么认真过,索尔居然嫌不好吃?


他之前在皇宫都吃些什么?洛基终于后知后觉地开始想,但没能问出口。他暂时封存了索尔的记忆,出于一种自己也难以言说的原因。所以他现在没法读索尔的脑来观看他到底爱吃什么——但这也不难办。

他叫了个法阵出来,流火四溅的黄金圈里出现斯特兰奇不悦的脸。


“人类,”他问他不算好友的同行,“你们的幼儿都吃些什么东西?”



三天后。

洛基的花园里,原本森冷的雪蔷薇、黑刺树、花铃草和荆棘之间,出现了一些小鸡。

毛茸茸的,金黄色的,暖呼呼的小鸡。一开始洛基很高兴,因为他对索尔随便描述了一下把这些鸡养大就能炸来吃的远大规划,索尔相信了,并且怀抱着期待,乖乖吃了一个月的他煮的萤火虫南瓜汤。

但一个月后洛基就不高兴了。索尔每天追着那些鸡跑,交朋友一样试图和它们讲话,不只踩坏了一大堆漂亮的冰蓝色蔷薇,还把他养的庭园妖精都吓出来,开始跟晒衣架上的天气妖精打架。他美丽阴森的花园变得一团乱,每天索尔还要带着一身鸡毛和泥土回家,脏兮兮的脚印踩在霜花地砖上,洛基就差点要抓狂。

贝阿朵莉切在上,我当初怎么没有杀了他。


但真正让人抓狂的事还在后头。

终于那些鸡都长大了,又圆又胖地滚过庭院,像是长出羽毛的球。有天洛基掏出小刀准备要杀了鸡下锅炸,索尔就抱着两只最胖的鸡不放手,对他泪眼汪汪。

“你不能杀掉希芙跟范达尔!牠们是我的朋友!”

他指控,彷佛洛基才是那个想吃炸鸡的邪恶的人。

洛基抓狂了。






03 睡前故事

 


养小孩尚有一十足恼人但必经的过程,名为睡前故事。


“我睡不着。”


索尔从拼布的棉被底下探出头,对正在把金鱼尾巴和恒星遗骸装进玻璃瓶里的洛基说。那双海蓝色的眼睛期盼扑闪,在成功引起了洛基的注意之后,他想着对方会不会爬到床上哄他。这样他就可以讨个拥抱,运气好的话会有一个冰凉的吻,落上他的脸颊。

这件事他尝试了很久,从未成功过。但索尔从小就展现了匹配身分的品格,坚持,毅力,永不放弃。

今天是他第七十二次用无辜的语气对洛基说,我睡不着。


洛基从来不理他,今天终于被烦得受不了。他转头看着索尔,柔声说好吧,那我讲个睡前故事给你听。

索尔的眼睛亮起来。洛基摆正桌上的鲸蜡烛台,清了清嗓子,漂亮的声音溶进金色光晕里。


“从前有个小孩——像你一样,五岁的人类小男孩——在半夜走进了魔女的黑森林。魔女养了一只狼,她很讨厌不睡觉的小孩子,于是她放了狼出去,咬断了他的手,吃了他的脚,然后顺便把头也吃了——”


“我睡,我睡,你不要再讲了!”


然后它还咬掉了你的小●●。洛基坚持说完他灾难性的故事结局,主词已经换成了你。

索尔哭了。他只是个五岁的孩子。洛基得意地笑出声。

现在要睡觉了吗,他问,对索尔温柔一笑。大约三百年前,他也曾经是个五岁的孩子,海拉给他说的就是这个故事。






04 流放之国

 

洛基带着索尔来到每周出现一次的萨卡市集。


除了补充日用品,洛基暗自期待这里会有卖炸鸡的摊贩,至少索尔不用看见把鸡杀死的过程,就会乖乖吃下去,然后开心起来。希芙跟范达尔已经胖得走不动路,索尔还是不愿意杀死他的朋友来换一直想吃的炸鸡。他宁愿吃萤火虫南瓜(然后愁眉苦脸),洛基看了实在心情复杂。

萨卡是一个斑斓、怪异、混乱、野蛮,破碎却瑰丽的市集。所有摊位的拥有者,都是来自九界的异人。他们大多畸形、残缺、不被爱着,在自己的种族里难以生存,只好出来卖东西维生。久而久之这群人自成一格地聚在了一起,成立了萨卡市集。市集上偶尔还有竞技或马戏表演,几千年就这样过去。 

宇宙的虫洞,所有碎片彼此取暖的出口。这里是世界边缘的流放之国。


大象的耳朵是蝴蝶翅膀,胸针上的猫眼石会对你抛媚眼,一口吃掉旁边装饰的紫丁香。洛基还没找到炸鸡摊子,但买到了满意的染剂魔药。他打算把壁毯染成漂亮的黛青色,也许等等可以去买一些缀饰的金色流苏。他想也许可以染一下索尔的卧室床幔,骨螺紫,龙血红,一些适合宫廷的色彩——

他皱起眉头,停止联想。


卖流苏的摊位上摆着各种布料,用云朵纺出来的绸缎,上面永远凝结一层水珠;来自古中庭的织锦,上面刺着整部亡灵书。索尔兴致勃勃地看着各种丝带,问能不能给洛基的黑猫买一条,系在脖子上。

随你,洛基回答,索尔就开始苦恼了。蓝色好还是绿色好,他举着两条丝带问,洛基懒得陪他挣扎,指了一下不远的地方。

“看见那里了吗,我去买几个无限宝石,你站在这里不要乱跑。等我回来的时候,如果你还没决定好,我就不帮你付钱了。”


然后他飘然离开,心里暗自得意,我已经掌握应付小鬼的技巧。没想到回来的时候,索尔手上不是绿丝带,也不是蓝丝带。他拿着一块红色的布,兴奋地说我要买这个,我要给它系一条披风。


“……”


他们最终没有买到炸鸡,但洛基给索尔买了一杯混合冰乳酪、奶油、覆盆莓和可可豆的甜品,类似中庭的霜淇淋。要离开的时候他们隔壁走来巨大的紫色男人,牵着他绿皮肤的小女儿。

看起来也是异种族的领养关系,洛基觉得有点亲切。我想你可能饿了,他局促地对他女儿说,另一只手握着刚买来的紫薯霜淇淋。

小女孩啪一声把霜淇淋打在他下巴上,洛基和索尔一起大笑出声。紫色男人转过来一个杀气的眼神,魔女迅速拽着他的小王子逃之夭夭。







05 为什么

 

当天晚上,索尔给家里的黑猫系上了红披风,看上去还挺像个样;就是黑猫脖子不太舒服,在屋子里烦躁地踩来走去,爪子一直踏上过长的布料,把自己拖得摔倒。洛基拿了修荆棘的剪刀来把披风剪短,索尔趴在床上托着腮看他,突然说:

“今天我买丝带的时候,旁边有个三颗头的小孩。”


嗯,洛基随口回答,专心压制住乱动的猫,示意他继续说。


“他想买一件带兜帽的斗篷,可是那里的斗篷都只有一个帽子。”

“然后他说没关系,他可以拿回家,请他的母亲帮他修改。”


洛基的手微微动了一下,剪破了红色披风不该剪的地方。

有一阵柔白的夜雾从森林里漫出来,悄悄笼上庭园里的彼岸花。

烛影摇晃。黑猫抬起头叫了一声。

“我是不是没有母亲?”索尔歪着头问。“为什么?”


他看起来可能已经溜进书房翻过辞典,没有多问一句【什么是母亲】。洛基放下剪刀,猫从手里跑走。他想自己也许沉默了很久,银舌头难得不晓得怎么作用。

最后索尔先笑起来。他翻了个身躺下,双手枕在脑后,无邪的蓝眼睛里盛满星辰和水晶。

没关系,反正我也不需要母亲。他宣布。我只要有你就行了——


花园里的雾突然消散了。洛基提住猫的后脖子把它拎回来,冷淡地答道:

“我很高兴你懂得知足和感激。”


是不是太过冷淡了。他抿住嘴,剪掉红披风上最后一个松脱的线头。

索尔的笑声还是清澈的少年音,他拍了拍手,黑猫一下子跳上床,在他枕边趴下来蜷好。晚安,索尔说,洛基一挥手熄灭了烛火。

晚安。他在一片黑暗里回答。


那天晚上洛基没有回到自己房里睡觉。他坐在索尔的床边,想起了很多事情。有些是极其荒谬的,有些是沉重的秘密。有些没有什么意义,还有一些不该被想起。它们像幽灵珍珠白色的影子,像是植物卷曲的藤蔓和烟气,轻飘飘地浮现在黑暗里。

他自己长大的过程里,也没有母亲。他的父亲法布提背叛了妻子——也就是约顿当时的家主劳菲,当代最强大的魔女——和一个亚尔夫的精灵少女生下了洛基。

精灵无法孕育混血,她在生产的时候就死去。法布提作为一个渣男和失败的老公,把刚出生的洛基抱回了约顿,劳菲冷漠地看了看,没说什么,把他留了下来。


他们被称为魔女,但用词只是一个代称;这个种族在不同语言里有歧异称呼——黑巫师,Sorcerer,魔法的宿主,恶魔的使徒。无论如何意思是一样的,只是在魔女界拥有最高权力的约顿家族中,历代家主都是女性的比例高于男性,比如劳菲,雅恩莎萨,海拉,源自她们远胜过家族男性的法力、成就和企图心。这也许是基因的关系,但久而久之他们就开始被习惯称呼为魔女。

只是,近百年来,魔女界的男权主义逐渐兴起,试图争取男性魔女的权益,提倡先从改变称呼开始,促进两性平等。比如把魔女改成魔双性——


太荒谬了。洛基停止这段回想,抽出另一个片段的记忆。他想起蓝色猎杀,血月的夜晚,永恒之火在他黑色手套的掌心升起。被召唤的魔物冲出森林,杀死阿斯加德三十万禁卫军。那时候他听说弗丽嘉王后在索尔出生不久,就因为产褥热过世了。一万朵射星百合装饰了她的葬礼。

风经过清寂的窗口。

不知不觉要破晓了,天际线变成浅淡清柔的乳白色。他的乌鸦停在窗台上,发出不祥的鸣叫声。

索尔还在睡觉,金色睫毛在他俊秀的脸上投下一小片阴影。


 



06 树精与斧头

 

做为一个标准的魔女,必须驯养诸多宠物,比如黑猫、巨狼、大蛇和八足马。洛基不是一个标准的魔女,所以他多养了庭园妖精、兔子、又圆又胖的鸡,还有索尔。

庭园妖精里有一种特别可爱的,叫作格鲁特,就血缘上来说是树人的一种。某天早上一只格鲁特被索尔追鸡的动静吵醒。他从土里冒出来,冲着索尔大叫:

“I'm Groot!”


洛基施行的儿童礼仪教育法,就是拿一本礼仪养成教科书让索尔抄三百次,里面第二条是见到人要打招呼。于是他停下来,认真地答道:

“I'm Thor.”


但格鲁特看起来并不高兴。洛基在后面大笑起来。


“天哪,我得开始教你树人语了,是不是?免得你像上一个看见他的人一样,哦,太好笑了——I'm Steve Rogers——”

他笑得直不起腰,一边用奇怪的口音模仿。那是谁?索尔睁着眼睛问。

一个男人。洛基回答。美国帅哥。

“金头发的,蓝色眼睛。他从海的另一边来找我,问要怎么把他灰飞烟灭的好朋友拼回去——实在不太容易,幸好最后成功了。唔,那都是九十年前的事了。”

他像是陷入回忆里,露出沉思的眼神。


不知道为什么索尔突然就不高兴了。那是他第一次感受到这种异样的、因为洛基的话而动摇的情绪。

他想:我也是蓝色眼睛。




-




冬天很快来临,花园里飘下今年的初雪。

约顿一族天生不怕寒冷,但洛基养了一只会怕冷的人类小孩。于是,自从索尔来到他身边之后,每年冬天魔女的壁炉就会燃起火焰。

最冷的风雪天里,洛基有时候出门,索尔就坐在壁炉前面等他回家,一边抱着他们的黑猫。橘黄的火光在眼前跳跃,灰阶的空气都被烘成暖色调,索尔打着盹等到半夜,不知不觉睡着了,没发现几点星火溅上猫的披风。

等到猫大叫着跳起来,索尔才惊觉它烫伤了,小屁股上的毛都烧焦了一块。于是洛基一打开家门,看见的就是猫满地乱窜,把所有水晶球和玻璃瓶都打碎,索尔坐在地毯中央,吓呆了哭不出来的灾难现场。

洛基果断地退出去,关上门,在风雪里闭上眼睛。


我一定是在作梦。他对自己说。就是这样。我从来没有在花园乱捡一个小鬼回家,这一切都是我幻想出来的事。This is madness,好了现在快点醒来——

索尔一把撞开门,扑进他怀里。

“你终于回来了!”

他抽噎着大喊:

“快点帮帮麻辣鸡丝,它的屁股都烧焦了——”

“不要擅自帮我的猫取这种名字!!!”



-




清晨。

魔女的汤锅里煮着治疗烧伤的魔药,香气清新的草叶在锅里翻滚,一边咕嘟咕嘟地冒泡。洛基抱着猫,把他常年冰冷的手贴在猫屁股上冰敷,另一只手握着杓子,有一下没一下搅拌着碧绿的药汁。

索尔花了一整个晚上弥补自己闯下的祸。他好不容易才在黑暗的花园里找到洛基要求的所有药草,破晓时捧来太阳照耀的第一堆新雪倒进去,魔药就在一瞬间绽出金色光芒。

哦,可以了。洛基漫不经心地说,右手还温柔停在黑猫受伤的小屁股上。索尔看着他修长白皙的手指,咽了一下口水。

其实我也烫伤了,他试探地说。




-

 



索尔十三岁那年冬天,洛基第一次让他去森林砍柴。你该开始为壁炉做点贡献了,他说。要取暖就自己想办法生火。

花园里的矮人给他造了一把斧头,斧柄用的是一只格鲁特慷慨捐赠的手。然后那只格鲁特领着他走进森林,告诉他哪里是能够自由走动的安全区,哪些树木可以砍下去而不尖叫着打飞你。


即使对一个天赋异禀体格优异的少年来说,在冬天砍柴也不是什么轻松的活计。索尔背着木柴回家的时候,已经累得什么话也不想说,但他还是得意洋洋地对洛基咧开嘴,看上去像是一只摇着尾巴讨奖励的金毛狗。

做得不错,洛基似笑非笑地说,伸手拂掉他金发上未融的雪沫。当初把他捡回来的时候,索尔的头顶差不多才到他大腿,现在已经快要长得和他一样高。但在洛基眼里索尔差不多还是那个让人不省心的孩子,他伸出手,准备替他解开系带的貂皮披风。

索尔啊了一声,稍微抬起手挡了挡。等一下,他说,然后小心翼翼地,从披风底下拿出一束花。


“这是给你的。”


十三岁的人类少年对魔女说,露出期待的笑容。回程的路上,他在一棵树底下发现了几朵小苍兰。冬季盛开的小花彷佛星雪,在幽暗的森林里浮出莹莹微光。

洛基的手停在半空。索尔还抬着眼看他,里面是他看过最蓝的一片海。那些小花在他面前微微颤动,溢出来的幽香冷冽纯白。它们的花心是莹金色的,有一些晶亮的影子落进他的眼睛。


谢谢你,他过了半晌才回答。


当天晚上索尔躺在壁炉前面哀叫,黑猫用小肉垫在他酸痛手臂上踏来踏去,勉强算是一点按摩作用。他等着洛基把他劈好的木头拿来点火,但黑发的魔女只是捧著书走过来,漆黑的衣摆在他身后迤逦拖开。

索尔后知后觉地想到一个问题。

“所以前几年,你——都是你去帮我砍柴……?”


问句的后半截消失在他因为震惊而渐弱的声音里。他简直要感动流泪,天啊,那么纤细、高傲、优雅的洛基,为了不让他冻死,居然拿着斧头跑到森林里——


洛基懒懒地瞟他一眼,抬起手打了个响指。壁炉里凭空出现一团火焰,旋即炽烈地燃烧起来。

“当然不是。我可是永恒之火的宿主,这种小火花要多少就有多少。我去北欧旅行的时候,还曾经被当成火的神祇——”


壁炉里的火光灿烂明灭,像是想讨好他一样升起爱心形状的烟圈。洛基开始描述他在北欧神话里的形象,感觉已经陶醉在自己的魅力里面。

索尔都傻眼了。

“那你为什么要叫我去砍柴……”


“我觉得男人拿斧头很帅啊。”

洛基随口回答,翠绿的眼睛在火光里越发明亮,闪烁出恶作剧的光芒。明明只是不加思考的一句话,索尔却突然觉得心口发烫。







 

07 另一个故事

 


一个魔女的家,必然要有尖尖的高塔,蜘蛛结网的地下室,还有堆满南瓜的厨房。

洛基在很多方面标新立异,但他的屋子是传统的类型。除了以上三种东西,他还有自己的标本工作室,墙面是无数六角形的晶格,每一格里面沉睡着一只蝴蝶,刺鸟,琥珀水母和蝉衣。他还有一座培育魔药草的玻璃温室,一个三角形的阁楼,拿来看星象和水晶球。

屋子里有一间书房,书柜满了其他书就摆在地上。学习使人快乐,他告诫索尔,不久之后他就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要让索尔看那么多书。


“我是谁?”


这个问题终于来临了,就在索尔十四岁的那一年。

三岁以前的印象在长大后早就模糊,彷佛握也握不住的一束流水,半幅轻纱,卷在时间的逝河里破碎成掠影浮光。索尔的记忆里全是洛基一路把他养大的样子,但他清楚知道洛基不是他的父亲——或是母亲。

空气悄悄地凝滞了,浓雾溢出夜晚的森林。


“……我不能告诉你。”


洛基说。他本可以用华丽的话术或谎言唬弄过去,这种事对他来说轻而易举,索尔必然也会相信,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没有办法那么做。

他顿了顿,看着索尔的表情。他的小男孩已经长成少年,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点陌生。他的蓝眼睛还是一样的蓝眼睛,只是小时候没心眼的样子不晓得什么时候就已经开始渐渐消失。

“我很抱歉。作为代替,你可以提出另一个问题。只要和这个不相关,我都可以回答你。”


“好吧。”

索尔耸耸肩笑了。他不想坚持挑战洛基,至少不是现在。无论这里头有什么谎言与秘密,归根究柢这几年的时光不会骗人。这种依赖和羁绊里头,还有一些难以名状的、他现在也许不明白的,形似爱恋的东西。

洛基难得愿意有问必答,索尔慎重地选择了一个他好奇很久的问题。

如果我可以更了解你。


“你小时候是什么样子?”


洛基似乎有点惊讶,也许没料到他会问这种问题。他想了想,抿着嘴笑起来。

这可不是什么温馨的睡前故事。他说。


屋里的烛火一瞬间熄灭,彷佛翻动的书页一样,金色光芒浮出他的掌心。在一片黑暗里,索尔惊异地看着那团光晕逐渐成形,里头出现一个漂亮的孩子。他短短的黑发梳到脑后,发梢在后颈底部翘起来,乖巧的气质里就有了一点桀骜不驯的味道。

这是两百年前的洛基,稚嫩的轮廓还很秀气。那时候他还不是一身繁复的漆黑衣袍,剔透的绿眼睛比现在看起来大了一点,从小就能看出那种眉目如画的形状。他穿着蓝灰色的纱质衬衫,深色马甲,皮靴贴合在线条漂亮的小腿肚上。

索尔着迷地看着他。比起魔女的孩子,他看起来更像是学院派的小王子,旧贵族的少爷,那种雕在教堂湿壁画上的天使;但他偶尔垂下眼帘又抬头,眼里的邪恶就昭示那一半恶魔的血统。

小小的洛基在他掌心里走动,索尔的视线跟着他绕过古堡,走上旋转的石阶梯。他端着白蜡烛在夜里读书,和尼弗尔海姆的智者下一种怪异的棋,棋盘上终年缭绕雾气。他学会的第一个魔法,是把魔女集会上的酒全部变成水银。


你小时候长得真好看,索尔评价。洛基对他皱眉头,我现在也很好看。


金色的光团开始变淡,洛基在约顿的岁月里逐渐长大。不知道为什么,他掌心里的故事开始变得有点错乱,彷佛水里滴进了颜色,杂讯的片段晕染开来,因为难以控制而颠倒震颤。索尔侧过眼睛去看他,洛基就蹙着眉头一翻手,把浮空的回忆场景收了回去。

像是想隐藏什么一样。


但索尔看见了,就在那些光芒彻底消散之前,洛基的记忆里出现了一道黑影,弦月照过冰冷的绿松石墙。墙边露出一角墨绿裙摆,漆黑的长发和蕾丝层层叠叠,珍珠在地上弹开四溅,如同光泽闪耀的海洋。

然后那个女人走进塔顶最高的房间,带着一张和洛基极其相似的漂亮脸蛋,尖尖的下巴,刺着黑燕尾蝶的眼角微微上扬。

“那是谁?”

女人消失了。索尔立刻问,而这显然是洛基并不希望他问出来的问题。


“......我的姊姊。”

最后他回答。她叫作海拉。

你有姊姊?索尔睁大眼睛,洛基很快地勾了一下嘴角。她死了。


空气变成甜腻的福尔马林,散发出僵硬气息。雾气变浓了,森林的影子彷佛巨大幽灵。

索尔说不出话,像是他也被沉进福尔马林的罐子里。他张了张口,试图发出一点类似抱歉的音节,但洛基笑起来。他揉揉索尔的金发。

我的家族从不为死者哀悼。他说。不够强大,你就死不足惜。

“反正那也是很久以前的事了。”


那天晚上,索尔难得不用洛基威胁逼迫,就乖乖地上床睡觉。他把自己埋进被子里,看见长廊的尽头,洛基的房门没有完全关上。他能看见他坐在窗边的侧脸,那么苍白却明艳,像是火焰溅上冰雪。

他想起魔法制造的光圈里,那个走动、读书、小小的洛基。他总是在眨眼睛,抿着嘴唇假装恶作剧的主人不是他自己,他会微微扬起嘴角,但从来没有开怀大笑。

他当时快乐过吗。他曾经很寂寞吗。他没有对我说出来的事情,有一天我会知道吗。

他现在看着的世界,我能够触碰到吗——





 

08 那一年

 


十一年前。


海拉也许是约顿历史上,最有企图心、权力欲、嗜血而野心勃勃的家主。她不满足眼前的地位与力量,打算扩张版图征服九界,借助从没有人尝试过的冥界魔法。然而最深的黑暗来自最明亮的光,这种黑魔法需要献祭,于是她找上了阿斯加德的王子殿下。

那年索尔奥丁森只是一个三岁不到的孩子,但所有预言、茶叶、碎镜与星象,都指出他是九界光芒的中央,恒星盛宠的对象。

海拉在漫天飞舞的黑羽中闯进王城,一开始她试图和奥丁谈条件,交出你的儿子,等我彻底统御尤克特拉希尔,我会给你好处。

奥丁在弗丽嘉死后是过得挺丧,但还不至于影响智商。年迈的国王一口驳回了魔女狂妄的要求,于是双方开打。阿斯加德是人类的国度,但他们拥有宫廷魔导师和女武神的祝福。海拉终究是抢走了那个孩子,但她来不及回到约顿启用献祭法阵,就因为伤势太重而死去。

没有人再看过阿斯加德的小王子。他们不得不推测他死了,也许海拉在飞回约顿的路上、临死之前把他从半空扔了下去。


奥丁和弗丽嘉深受人民拥戴,索尔是万千宠爱的天之骄子,从出生起就是婴儿外交的最佳模板。阿斯加德因为这场悲剧而举国激愤,对魔女的报复旋即展开。

宣誓效忠奥丁的魔导师和女武神都参与了狩猎,奥丁也许是深受打击,同意了这场并不高贵的无差别猎杀。觊觎魔女地位的非人种族纷纷加入,打算趁势消灭千年以来敌对的家族。星星变成燎原大火,燃烧着越演越烈,最终彻底失控。猎人杀红了眼,国仇家恨世仇私仇,最终演变成纯粹而野蛮的暴动。


有人说过,复仇从来不是一条笔直的道路。它是走进曲折的森林,在里头很快就会迷路,忘记了你从哪里进来,又要到哪里去。

这场狩猎被称为蓝色猎杀,得名于猎物在死前出现的原形。他们都是蓝色肌肤,伤口里汩汩流出银蓝色的血液。流着魔女血统的无辜人口,约顿家族一半的后裔,都在短短七天死在了这场疯狂的复仇里。

显然约顿终于无路可走,他们打出了手里最后一张牌。蓝色猎杀的第八天,魔女出现在古堡最后的防线,约顿的铁森林之前。

没有人知道他是谁。在黑色兜帽的阴影底下,有一双神似海拉的绿眼睛。他抬起手,掌心里浮出大陆传说已久、却从没有人见过的永恒之火。

他念出召唤的咒语。古老的发音寒冷而绮丽,一轮妖艳的血月浮现在夜空里。


——你在此重生。


最后一个字落在瞬间开展的炼狱。盛大的火焰中,魔物涌出森林,杀死阿斯加德三十万猎魔士和禁卫军。

月光里的血色消散了。奥丁在那一晚陷入长眠。弗丽嘉死后他膝下再无子女,元气大伤的阿斯加德不得不展开国会联合摄政,猎人和猎物最终两败俱伤,惨烈结局都源自一个魔女的疯狂。海拉的名字被永远烙印在阿萨灵魂的伤痛里,也永远抹去在约顿的史书上。

就是在那一天,洛基回家的时候,在花园里捡到了一个小男孩。


他从不知道哪里被传送过来,睡在荆棘和蔷薇底下,月光都宠爱他的金发和蓝眼睛。动用永恒之火会造成强大的反噬,洛基受了很重的伤,手套上沾满咳出来的鲜血。

明明可以随手杀死这个脆弱的、不请自来的生物,他却不由自主地甚至想脱下脏污的手套,才去触碰他的脸颊。他看起来那么干净明亮。


因为出了一个海拉的缘故,约顿家族的名声一落千丈。即使因为血源的崇高与正统,他们在魔女界仍然保有领导地位,但实质身分早已大不如前——比如从前那些会自动送到手上的东西,他如今得自己去市集上买回来。即使他是终结了蓝色猎杀的救世主,他也仍然是海拉的手足。


从那天开始洛基深居简出,永恒之火造成他的法力几乎耗竭,也许花上几百年也无法彻底恢复原状。但他就在那一天得到了索尔,于是这几年幽禁一样的静养就不再难以忍受。他在他的花园里养小鸡,给他的黑猫系上红披风,跟他分掉一杯冰乳酪,从森林里给他摘一束小苍兰,对他抬起大海一样的蓝眼睛。这个给你。

索尔一天一天长大,把他的生活都勾勒成平淡幸福的形状。这个孩子始终不知道,他曾是一个国度的王子,但洛基的姊姊夺走了他应有的人生,而洛基为了保护自己的族人,把他国家里的人灭了快要十分之一。


洛基至今也不知道,海拉临死前为什么选择把索尔丢给他。不知道为什么,他想起那个被他自己打断的回忆,在金色的光晕之中,海拉出现在塔顶最高的房间里。墨绿蕾丝的裙裾,黑发在夜风里飞扬。

那时候洛基还很小,海拉还没有那么野心勃勃。一开始海拉还有空给他讲点灾难般的睡前故事,但不久后她开始被当成家主的继位者培养,偶尔在一个人睡觉的夜里,洛基也会觉得寂寞。


你为什么躲在这里?那天在塔顶,海拉问他。我的房间太大了,洛基小声回答。

海拉沉默了一下,听懂他在说什么。她的表情搁浅在阴影里。

“我也没有空陪你。”

最后她冷硬地说。你是一个劳菲森,你不应该软弱或者害怕寂寞。


所以,这一切也许就只源自她日渐崩坏之后回不去的恶劣个性,把阿斯加德的小王子送给他,让他如今在这里苦恼,该如何向索尔解释他总有一天必须明白的残酷实情。

但也或许,他恶贯满盈的姊姊在最后的时刻里,终于想起那一天说过的话,迟来地、迟来地,终于想到一个能够让他不再寂寞的方法。



 

09 魔女的集会

 

事情在索尔十七岁那年发生。


约顿一族的大祭典,是每十三年举行一次的魔女集会。十三做为恶魔的数字,很多黑暗的非人族类对此情有独钟。

而在今年的大祭典上,许多人暗自推测,家主和十三长老的位子,很有可能发生大换血。海拉没有孩子,在她死去之后,洛基做为宗家直系仅存的后裔,理所当然继承了家主的位子。那之后他就只身在外居住,绝少回到古堡;诚然他在蓝色猎杀表现得和救世主一样,但所有人也都清楚永恒之火给他造成的创伤。于是他的实力究竟还剩多少,就成为一个森林深处的秘密,魔女们在茶余饭后暗自猜测的话题。


十几年过去了。元气大伤的约顿一族重新崛起,分家势力各自盘算着夺权的进行。今年的魔女集会引起广泛关注,事前已然暗潮汹涌,当天必定腥风血雨。


清晨。

索尔坐在窗台上,看着洛基的侧脸。他还记得小时候,洛基的黑发总是梳到后面,后领口差不多碰到发尾;现在他的头发已经变得很长,微微打着弧度垂到腰间。

此刻他正在把黑发束成马尾,那些漆黑的发丝滑过他的指缝,仿佛流泻的丝绸,或是透光墨水。索尔手里还握着早餐的茶杯,那杯茶已经凉掉了,里面是他这几年学会的配方——蜂蜜花,月见草,丝柏叶和冷杉木的碎片。他试了很久才找到洛基最偏爱的口味,从那时起索尔每天早上都兴致勃勃地给他泡一杯。

但今天早上他一口也没喝。从起床开始,他就微微抿着嘴,眼神冰冷。索尔感觉他身上有什么不一样了——像是黑猫走到他脚边想蹭他,都会被某种冷硬的气场弹开一样。


“我明天晚上就回来。”

终于把头发束起来之后,洛基转过身说。索尔看看他,又摆出一只大狗耷拉着耳朵的样子垂下眼睛。

“嗯。”

可能他的声音太过闷闷不乐了,洛基终于被逗得笑出声音。他走到索尔面前,翻手变出一把小刀,俐落切断一小束刚刚扎起来的长发。

“不用这么担心......”

他噙着笑说,一边把那束黑发编进索尔的金发里面。几年过去索尔已经长得比他高了,洛基就不满地扯着手里的金色发丝拽一拽,让他低下来一点。索尔吃痛地哀哀叫了一声,还是乖乖低下头来。

于是他看见了,就在这一瞬间——洛基莹白的后颈上有个烙印,看上去是一条墨绿的蝮蛇,盘踞在十字交叉的槲寄生上。显然他束起头发就是为了让这条蛇露出来,但索尔不太明白其中的原因。


“我不在的时候,这个可以保护你。”

洛基说,一边把两个人的头发交错拉紧,手法不太俐落,可能这也是他第一次尝试。索尔打断他。

“那是什么?”


他问。洛基稍稍侧过脸。“什么?”

这个。索尔说,伸手抚上他的后颈。两个人的距离一下子拉近了,洛基可以感觉到他的呼吸打在耳根上。


“…...在我的家族里,这是身分的象征。”

洛基过了几秒才回答,他把最后一点发尾收紧,不着痕迹地退开了。

索尔碰过的地方仿佛埋进种子,有什么东西开始生根发芽。细小的,灼烫的,穿越大气的星尘落进肌肤底下。


我明天晚上就回来,洛基重复了一次,记得喂猫。然后他拉起兜帽出门了,黑色斗篷在身后飘扬,索尔从没见过的绿宝石戒指戴在手套上。就在他踏出门口的一瞬间,晶莹的光点爆炸开来,漫天落下黑色羽毛。

他消失了。明明是晴朗的大白天,云朵间却突然横过闪电。天空变成诡谲幽暗的深紫色,屋子后面的森林里,浓雾安静地漫出来。

黑猫在他脚边叫了一声。索尔弯腰把它抱起来,抬起头看向窗外。

风雨欲来。


隔天晚上,洛基没有回来。第三天也没有。第四天的夕阳像绯红的琴弦一样滑进终章,他的魔女还是没有回家。

索尔放在桌上的茶都凉透了,他又冲了一杯新的。猫在他脚边打转,可能是饿了,但索尔打开玻璃罐给它吃金鱼糖,它只是闷闷不乐地趴下,抽了抽粉嫩的小鼻尖。

喵。猫说。索尔烦躁地叹气。

“我知道。但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还没回家。”

喵。猫坚持。索尔捏捏它的后脖子,“我应该去找他吗?”

猫露出鄙视的眼神,摇了摇头。

“……你想说我找不到他?”

“喵。”


索尔勉强勾了勾嘴角,蓝眼睛里全是阴云。吃饭吧,他摸着猫的小脑袋说,一边站起身来。黑猫忧郁地舔着玻璃罐里的糖,听见身后重重一声巨响。

索尔一拳打在了餐桌上。


窗外的闪电在云层里翻滚,浅浅霏霏的雾气笼罩了森林。屋子里有一种冷冽的湿气,像是橄榄香脂浸润亚麻布一样,黏腻而沉重地,漫过木头地板渗透进来。靠近午夜的时候下起了大雨。

洛基在闪电和晨曦同时辉耀的时候回家。他跌跌撞撞地摔进花园里,黑色的羽毛落了一地。索尔在大雨中冲出去,在明亮的雨点和紫色天空里,洛基的脸色苍白得几乎透明。


“阿莫拉想要杀我,所以我把她杀了——花了点时间。”


他喘息着低笑,可能索尔的脸色实在太过难看,于是他试图解释一下自己晚归的原因。他勉强抓住索尔的前襟,似乎还想说些什么,一张口就咳出一大口血来。

魔女的血是银蓝色的,又甜又烫的溅在索尔脸上。索尔惊异地抬起手摸了一把,下一秒洛基就在他怀里晕了过去。



如今索尔已经是个十七岁的少年,成熟的肌肉线条完美流畅。他可以轻易把洛基抱回房里,但完全不知道怎么对付他糟糕的状况。他似乎受了很重的伤,黑猫在床边焦急地喵喵叫,毫无建设性地——索尔难得想把它踩死在地上。

他开始痛恨自己在洛基让他念书的时候跳过枯燥的魔药学,如今那些治疗魔药的制作方法都是他看不懂的语言。他只能咬着牙跪在床边,抓着洛基的手,却无计可施。


那天晚上洛基发起了高烧。他的血液可能都要沸腾了,透过莹白的肌肤看上去,像是石膏像里头有蓝色蜘蛛正在结网,沿着血流的脉络爬开妖异线条。

闪电打上赤道,蒸发绯红的河水。在窗外的雷声和难耐的高热里,他听见索尔叫他的声音。


洛基。他说,低沉而温柔地,同时带着怪异的,难以名状的爱意。他的掌心握住他,然后安静收紧。他的声音。洛基迷迷糊糊地想,太低了。当年他从花园捡回来的那个孩子,如今已经过了变声期。他已经长得比他高上一点,在一些假装无事发生的清晨,虎口上纹着梦遗的白色刺青。


下半夜的时候雨渐渐停了,墨蓝色天空里循环着没有名字的七颗星。索尔扶起洛基的后颈,试图把一口凉水喂给他,私心没有用他最喜欢的茶杯。他把自己的唇压上去,温柔地含住洛基的舌尖。

又软又烫的,动作仿佛火热缠绵的一个吻。他的意图那么明显,像是在脑海排练过无数次一样毫不生涩。洛基如果意识清醒,大约会嘲笑他的不加掩饰;但此刻他只能发出无力的闷哼,艰难地把那一点水咽下去。索尔哄着他再喝一点,洛基的呼吸里全是他灼热的气息和声音。


十六世纪的黑童话里,魔女都是没有心的。她们在夜里挖出孩子的心脏,放进自己的肋骨底下,然后在孩子空洞的胸腔里,栽下几株带露水的花。但我们怎么可能真的没有心脏,洛基很小的时候,海拉翻着故事书告诉他。黄金的魔女贝阿朵莉切,在最年轻的日子也曾邂逅一个少年。也曾经把世界用爱解释,把生命与爱情,用一个人的名字解释。

“嘴张开。”

索尔温和而强势地说,又喂了他一点水。那些水流进他身体里,浇在心脏上,于是那里就开出一朵带露水的花。






 

10 废墟教堂

 


森林中央座落着小小的教堂。

礼拜堂的拱顶已经年久失修,流光从破裂的缝隙间洒落,他们彷佛身处一座巨大的、光线构筑的金色鸟笼。洛基伸手拂过教堂里的管风琴,腐朽的踏板间已经长出藤蔓,有一只白色的蝴蝶停在上面。它发现枝叶间没有花蕾,于是又飞走了,鳞粉拍下一点微光。


这里曾经有一场被匆匆扑灭的火。座椅间的地面烧成焦土,其上星星点点的绿意正在萌芽。他们踩过一些沉默的骸骨,但窗外有鸟群飞过,羽毛发出扑棱棱的声音。

生与死的交替。

哦。洛基用叹息的声音说,抬脚跨过一些灰白的碎石。那也可能是烧过的人骨,在时光里侵蚀风化。可怜的神父,他想,索尔露出探询的眼神,但洛基没打算解释这个故事给他听。


神职人员一向有点过分博爱,蓝色猎杀的时候,这个神父试图藏匿几个无辜的魔女,被疯狂的猎魔士用火枪捅穿了胸口。谁是对的?他听说神父在临死前问,再绝望的控诉也没能唤醒那些灵魂。这句话也从未被证明真实性,他甚至没能得到一座小小的墓碑。

神父与魔女。猎魔士与魔女。猎魔士和神父。对与错的界线都崩溃了,最后天空被永恒之火撕裂。从那场狩猎的失控开始,一切都成为无法挽回的浩劫。线的这一边和那一边,正义与邪恶一齐终致毁灭。


谁是对的?


阿斯加德和约顿。洛基想。他看着索尔不知何时已经褪去稚气的、轮廓俊美的侧脸。你们和我们。我和你。

那么多的线。


“你会弹吗?”

索尔突然出声问,眼神落上巨大的管风琴。我可以让它自己演奏,洛基笑着回答,但索尔按住他抬起来准备施法的手。

“我想听你弹。”

他低沉地说。

洛基怔住了。他仰着脸,穹顶的光束落进眼底。少年逆着光俯视他的魔女。


那是他从魔女集会回来的第七天。



【这段走嗷三,Sphenoid019】



索尔着迷地看着洛基的后颈。他的黑发凌乱散开,中间划出纯白孔雀的尾羽,羽根的末梢延伸到领口底下。象征宗族的家徽上,妖艳的蛇和槲寄生一起回望着他。

洛基也许是约顿当今最强大的魔女,此刻在他的养子手下卻显得过分纤细。索尔低下头吻上那个烙印,当初那个古堡里的少年是纯净而冷冽的,散发出雪蔷薇、白麝香、黑刺树和荆棘的香气;但经过这么多年,那里就染上了他和索尔一起生活过的气息。索尔的鼻尖抵着洛基汗湿的黑发,在那里嗅到那些南瓜、苹果、暖黄的小鸡和沾满泥土的庭园妖精。他们亲手压进干燥花的白蜡烛照亮厨房,茶杯里放着又甜又辣的蜂蜜花。

我们回家吧,我还没帮你泡今天的茶。他笑着说,一边抱起洛基。

废墟的教堂里,流光盈满空气。


但他终究没能泡成那一杯茶。走出森林的一瞬间,他们看见三个魔女站在花园里。




11 射杀恋人之日



金色的箭矢搭在弦上。

索尔抬起头,头上的冠冕有点沉重,阳光落进他的眼睛。

恶名昭彰的魔女被绑在断头台上,长长的黑发垂在面前,看不清楚他的表情。在他头顶的上方,绳索高高地吊着铡刀,刀刃在晴空下泛出寒光。

索尔看着断头台上的人,感觉自己握弓的手在轻微颤抖。他明明从未见过他。

但时计塔的钟声敲响,他身后的臣民一齐看向他。行刑的时刻到了,民众的骚动一瞬间安静下来。他们屏息等待。

殿下。他的执政官出声提醒,索尔握紧了手里的弓,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觉得茫然。他的头又开始抽痛,那里头有一大段记忆被强行抽离了,只留下断片空白。


你在说什么?他想。这是在做什么?


殿下。他们说,七天以来他听了无数次这个敬称,依然感觉陌生。喋喋不休的影子围绕在他身旁,他们忙着替他补上十几年错过的资讯,跟在他身后匆匆走过深红地毯的长廊。殿下。


当年就是他,杀了我们三十万的禁卫军。我的殿下。为您的父亲报仇吧,为了您的人民——行刑的日子确定了,就在您的登基典礼之前,中午十二点。议会一致同意,希望您能亲自动手——签名吧,殿下,这是全国诏令,就签在这里——


 为什么我什么都不记得了?索尔问。他的内侍立刻做出回应,听上去像是一被触发就立即运作的留声机。

“几天前在皇家围场出了一点意外,您从马背上摔下来,把头撞伤了。显然您并不习惯骑马。”

“……那我的伤口在哪里?”

“外面的伤口很快就痊愈了,殿下。您的记忆问题显然是内部受了一点创伤。”


他们耐心地,栩栩如生地,一次又一次对他讲解他过去十七年的人生。他们讲了弗丽嘉的葬礼,讲起他在幼年时期被绑架,还有随后的蓝色猎杀。他们从奥丁陷入长眠的过程,讲到索尔怎么长年失踪又奇迹似地被送回宫中。

阿斯加德很快开始着手准备王子的复辟,七天前故事迎来最适合装饰登基大典的剧情,他们的宫廷魔导师终于抓住了约顿的邪恶魔女。当年就是他一个人扭转了蓝色猎杀的局势,杀死阿斯加德三十万个禁卫军。


是谁送我回来的?索尔挑出不合理的叙述句。不晓得,殿下。内侍面不改色地回答。您突然出现在花园里。


不。索尔想。他的脑海仍旧一片混乱,但他看着对方的双眼,心想,你在说谎。


他不知道自己的直觉从何而来。似乎曾有人得意地对他微笑,说让我教你怎样看穿别人在说谎。讲起谎言这种东西,没有人比我更擅长。但这个微笑也是虚无缥缈的,他甚至不记得这件事是不是曾经真正发生。

他的头又痛起来。头上的王冠对他来讲有点太沉了,他不记得自己戴过这么沉重的东西。


不。他咬着牙想,稍微压低瞄准的箭尖。我不会杀他。


这一切都太不对劲了,他的世界,他的人生。在他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之前——

宫廷魔导师在他犹豫的动作里蹙起眉头。迟迟不肯下手的王子让人群开始骚动,巨大的钟声再一次敲落,索尔微微一惊,手里的弓弦就从他沁出冷汗的指尖滑脱。

拉满的弓松开了,金色的羽箭掠过空中,在比预期低上一点的位置射断了绳索。巨大的铡刀瞬间落下,切断魔女倨傲的头颅。


索尔听见身后的人民欢呼,整座刑场沸反盈天。约顿海姆的宝石在顷刻碎裂,鲜血开成玫瑰。断头台被染成艳丽的冰蓝色,在太阳下闪耀出寒冷光辉。

他的弓从手里坠落。仿佛闪电打进胸腔里,索尔猛然回头,身后是陌生的红披风,陌生的观众,陌生的一整个帝国。眼前的一切突然扭曲,欢声雷动的世界在一瞬间失去声音。

施术的魔女死去之后,封印记忆的魔法就跟着失效了。


他全都想起来了。






12 魔女的访客



那一天。


“好久不见,洛基。你看来恢复得不错。”

花园里,为首的魔女看着他们说。索尔感觉到洛基在他怀里微微绷紧了身子,这些不速之客的来访显然并不在他的预期。

你退后,他低声说,在索尔松手前就俐落地翻身站定,在衣袖底下微微抬起双手。索尔看见陌生的魔女因为他防卫的动作而露出笑容。


“所以,这就是你的小宠物?”

她问,一边暧昧地打量索尔,又把眼神移向洛基的领口。那底下露出一点殷红的痕迹,他们回家前发生了什么事不言自明。

“安格尔波达。”

洛基勾起嘴角回应。他听上去仍然轻松愉快,眼底带着寒冷的笑意。 

“事实上,我们也才七天没见而已。并且这不是宠物,他是我的——”


他停了下来,在脑海里斟酌用词。我的孩子——我的男人,无论什么说法听起来都像不妙的养成。虽然魔女一族不算保守,但也不怎么流行光源氏计划。这是我的洛丽塔?


安格尔波达感兴趣地眨眼,但索尔在他身后皱起眉头,洛基的停顿不知为何让他有点恼火。

他直截了当地开口:“我是他的恋人。”

他的大胆显然震惊了在场所有人,安格尔波达的表情像是吃下一整辆马车。索尔看见洛基的背影顿了一顿,然后他大笑起来。

没错,他同意地大笑,笑得那么好听而毁灭,像是山棱震下崩塌的雪。彷佛这一刻他得到了全世界,然而这个世界很快就要崩溃。


世上漂亮的孩子那么多,可只有一个能够让你心碎。魔女都是没有心的,古老的童谣幽幽地唱。她们挖出你的心脏,在你身体里面养蛇种花,而你的灵魂会被刺死在槲寄生上。

安格尔波达和她身侧的罗蕾莱可能觉得他疯了,表情凝固在脸上。洛基按着胸口咳了几下,试着止住笑意。他怎么可能没有心脏,它正浸泡在极端的爱意与苦涩里,在十几年的欺瞒中抽疼地跳动;它被教堂里的艳阳灼伤,因为索尔的一句话而狠狠发痛。


“你的眼光不错。他看起来像是天使和海盗的孩子,看看他的蓝眼睛。哦,我也喜欢他的金发。”

罗蕾莱终于找回声音。她娇柔地评价,顺便拍醒震惊的安格尔波达。


洛基微微一笑,他的手离开胸口,重新摆成防御的形状。

“谢谢,我的眼光一直很好——寒暄到此为止了。”

他说,视线越过她们。

“我相信你不是来参观我的花园吧,拜勒斯特?”


最后一个魔女掀开兜帽,冷酷地对他微笑。拜勒斯特是个英俊的黑发男人,索尔发现他和洛基长得还有点像——事实上确实是该像。他是法布提的侄子,洛基的堂哥,算起来是旁系血亲。


真高兴你看来挺有精神,洛基。他柔声说。

“七天前我还以为你要完蛋了。阿莫拉的偷袭挺惊人的,是不是?”

可惜她死了,洛基耸耸肩。拜勒斯特笑了一声。

他和洛基之间有那种天生的斥力,而两个人都是宁死也不会低头的类型。约顿一族全都是这个类型。

我们一直都知道你养了个小宠物,他继续说,视线落到洛基身后。

“没想到是奥丁森。原来他还活着。”


那不是我的名字,索尔蹙起眉头,但拜勒斯特的声音轻微地变质了,他的眼神因为狂喜和不加掩饰的贪婪而发热。原来他还活着,他重复了一次。

只要这一句话就够了。无论他想做什么——谴责洛基藏匿的行为来威胁他的地位,或是像海拉一样,透过杀死索尔得到力量——眼下的情形无疑都对他们极其不利。


洛基没有回答。他干脆地抬起右手,冰蓝色光芒一瞬间浮现,悬空凝成刀刃的形状。拜勒斯特又笑了。

“你想跟我打吗,弟弟?”

他问,同样抬起右手。

“在我们都清楚,你根本还没有恢复的时候?”


谁是你弟弟。洛基冷笑,他的气场似乎一瞬间变强,从半空中森冷地压下。

   “分家对直系家主的礼仪越来越使我困惑。事实上你现在应该跪着跟我说话——”


“可惜你不过就是个混血的小杂种。”

拜勒斯特说,声音温柔得像是一句情话。

“你就和你姊姊一样,总是妄图得到自己不该拥有的东西。至少她想要的是权力,你这算是什么,人类的爱情?这小鬼当年可是造成我们几乎灭族的凶手。如果你乖乖把他交出来,也许我们还会考虑从轻议处你的罪刑。”

“恕难从命。”


拜勒斯特叹气。他打了个响指,无数个魔女现影在花园里,手中冰色的光芒都指住洛基。

“我说最后一次,把他交出来。”

“不可能。”

他们被包围在光束的中心。洛基笑了。他把右手放下,用古约顿语回答:

“除非水晶球对你说谎,流星飞回天上,冻死在雪地的女人,坐起来梳她黑色的长发……”

这是索尔听不懂的语言,但拜勒斯特的脸色变了。这曾经是最古老的毒誓开头,约顿的家主只有在降灵或是付出代价的召唤术之前才会使用。


那一瞬间,洛基的双手中央爆出灿烂火焰。所有的魔女顷刻被夺走视野,索尔只来得及看清楚那些虹色的流火汇聚成雪白光束,它们在他面前撕裂出原本不存在的空间,带着强大的拉力硬生生把他扯进里面。

他看见最后的画面是洛基扑到他身上,黑发拂过他的脸颊。他的绿色眼睛。一点寡淡冰冷的香气。


那之后他似乎就昏了过去,忘记了很多很多事情。






13 阿斯加德



——歌声。


洛基恍惚地想。


流水一样的光浸泡过他,仿佛温暖明亮的海汐。他感觉懒洋洋的,听见海拉在他床边哼着并不甜美的摇篮曲。几个月前她从人类书上学会这首吊诡的童谣,从此孜孜不倦于唱给他听,造成洛基的童年很大一块阴影。


你要,你要,到树下来吗?

他们在这里吊死一个男人,

说他谋杀了三个人——


这七种颜色的光叠在一起,就会变成白色。索尔六岁那一年,洛基指着百科全书告诉他。那彩虹为什么不是白色的?索尔眨着眼睛问。洛基不敢置信地瞪他。天啊,你怎么生出这种儿子的,弗丽嘉。我说叠在一起啊。


你要,你要,到树下来吗?

在这里吊死的男人大声喊叫,

要他的爱人快点逃。


这本书上说,生日的时候要吃生日蛋糕。索尔在九岁那年对他说。为什么我没有吃过生日蛋糕?我的生日是哪一天?洛基面无表情地接过书,那行字无声无息地在他指尖下消失。他把空白的书还给索尔,好了,现在没有什么生日蛋糕这回事了。

索尔震惊地看着空白的书页,洛基忍不住笑出声。

对不起,我不知道你的生日是哪一天,最后他说。但我们可以试试烤个蛋糕给你吃——我可以订一个捡你回家纪念日。索尔的蓝眼睛于是又快乐起来了。


你要,你要,到树下来吗?

像我曾经说过的那样,

为了我们的自由,快点逃跑吧。


 他们在巨大的光束里急速坠落,洛基听见那些教堂里的管风琴,它们模糊震颤,演奏出绝望的终章。以他现在的状况,绝没可能在拜勒斯特面前讨得了巧,何况他还不希望索尔受到任何一点伤。于是他只剩下这个办法——事实上,早在很久很久以前,他就该知道这一天终会来临。


 至少那些该死的魔导师可以保护你。洛基想。他看着索尔一天一天长大,蓝眼睛里出现稳重和深沉,他就一天一天深刻认识到这个少年应该生而为王,是魔女改写了他的人生。现在是该把他的命运还回去了,他才十七岁,还算来得及。即使就要被还回去的还有这些年的回忆,那些南瓜汤、睡前故事和名字可笑的鸡,他才刚刚开始萌长的爱情。

雪白的光束炸开在阿斯加德的花园里,他们重重摔在地上,撞出巨大的动静。黑色羽毛漫天飞舞,落下一点一点雪花般的光晕。所有魔法的余波都散去之后,皇宫的禁卫军和魔导师已经全副武装包围住他。他看见他们脸上不敢置信的神情。

洛基半跪着抱起索尔。这小子突然变得很沉,他不满地想。小时候明明很轻的。


“我把他还给你们。”

他开口,发声突然变得有点艰涩。远距移动的降灵消耗了太多法力,他已经濒临极限了,涌上来的鲜血堵在喉咙里。

“我希望蓝色猎杀之后,你们精进了那些薄弱的魔法阵。虽然我愚蠢的堂哥应该没有冲动到闯进来抢人,但你们最好还是认真想个办法保护你们的王子殿下——”

“……你是谁?”

首席魔导师终于发出声音(迟钝的神经传导,洛基刻薄地想。她一定是太老了)。她戒慎恐惧地举起权杖指住他。

洛基很想翻白眼,勉强忍住了冲动。他垂首又抬头,视线淡淡扫过怀里的索尔,他被洛基洗掉记忆的魔法打昏了,像是睡着一样微微蹙着英挺的眉头。洛基突然就想起很久很久以前,夜晚的花园里,索尔就是这样出现在他面前。

“我就是当初的那一个魔女……”

他慢慢地说,露出高傲的笑容。

“我杀了你们三十万的禁卫军。”







14 魔女养大的孩子



索尔跌跌撞撞地拨开人群,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捂住了嘴,才能堵住撕心裂肺的声音。他想冲到断头台上去,但近卫和魔导师抓住了他,把他强行带回王宫里。他们的确遵守了洛基用命换来的约定,把王子保护得寸步不离。


隔天的登基典礼无法如期举行,皇宫内侍发布了蹩脚的布告,宣称索尔殿下在行刑场上受了风寒,举国哗然。所谓受了风寒的殿下正被锁在寝宫里,他发狂似地把所有东西都砸碎,房里仿佛扫过一场雷电。

没有人敢放他出去登基,国会开始悄悄谈论复辟的必要性。

索尔在陌生的寝殿里想起所有事情。三岁那年索尔问他,你是森林里的魔女吗,洛基皱着眉头把他踩进土里。十岁那年他模仿童话书里的骑士,笑得意气风发。我喜欢你,嫁给我吧。骑士都要有一个漂亮的新娘。洛基把童话书拍在他脸上,你不可能跟我结婚。

索尔再接再励,那我们下辈子再结婚。洛基对他摇了摇头,回答难得认真。我只想好好过完这辈子,不要有来生。


直到索尔十四岁,洛基仍然毫无母爱地对他的养子恶作剧。他告诉索尔布丁上面是烤过的焦糖,结果吃进嘴里是盐巴。十七岁这年他的魔女站上断头台,索尔亲手射出了那一支箭。

王城里的人声情并茂地对他描绘了当年的蓝色猎杀。他似乎替他的国家报仇了,可他不觉得这是他的国家。他的全世界就在断头台上,他亲手杀死了他。


魔女死去之后,王子殿下极端的精神状况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。最后他只差没放火烧了寝殿,宫廷也许觉得这么一个疯狂的王子要回来了也没意义,逐渐开始放松对他的护卫。那天半夜索尔居然能在没有魔导师跟随的情况下溜进后花园,他想着要透透气,看见花园里的雪蔷薇和槲寄生,突然又有点失神。

夜风里是阿斯加德特有的、金币与香料富庶的气息。夜色流出深蓝的墨水瓶。他抬着头,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,身后响起一个淡淡的声音。


“都已经是半夜了,你为什么没有在睡觉?”

洛基问。

“需要我讲个睡前故事给你听?”


索尔的的灵魂被钉死在槲寄生上,心脏却开出闪闪发亮的花。他终于能够转过头,他的世界就在他眼前露出笑容。他看上去那么年轻,像他们初见的月夜一样美丽,细白的颈子上没有任何一点痕迹。


洛基作为魔女和精灵的混血,已经不像纯血的同类一样拥有永生。蓝色猎杀、魔女集会和最后一次的瞬移终于耗尽了他的法力,他本来是真的打算要死在索尔面前。

可是那天深夜,他在空无一人的刑场醒来。


他不晓得要不要感谢年轻的自己不管不顾地和永恒之火订了契,那时他付出了高昂又痛苦的代价,但最终驯化了这种强大的魔物,成为永恒的宿主。在铡刀落下的时候,他体内永恒之火的能量承受了这一次重创,破碎着从灵魂里撕裂出来,离开了他。但他活了下来。


他承认自己最后的魔法有点狡猾。一旦他死去,洗去记忆的术法失效了,索尔就会痛苦地想起所有事情,知道是自己杀死的是怎样的他。

这样不是很好吗,他想。这样你就替你的人民报仇了。可是你也不要忘记我。

让他为了我痛苦一段时间不过分吧,他想,好歹我也养了这么多年。反正总有一天索尔都会遗忘。他才十七岁,还有大好漫长的人生等着他。有一天他会迎娶他的王后,生下漂亮的小公主。她要有蓝眼睛和金色头发。

他本来是这样想的。

可是他复活之后,听见了王城的风声。关于索尔殿下的心碎和疯狂。他终究不忍心让他的小王子没有生日蛋糕可以吃。

他现在是彻彻底底的血肉之躯,经过法力耗竭的重创,也许还比不上凡人一百年的生命。他已经没有任何魔法了,或许他们应该就这样活下去。


索尔把他狠狠抱进怀里。他想要吻他,洛基伸出食指挡在了他的嘴唇上。他不确定地微笑。

“你想必已经听完我的故事,关于我对你的国家做过的事……”


索尔什么也没有回答。他握住洛基的手腕往下一压,重重地吻上他。洛基在他怀里挣扎了一下,他的肩膀开始轻微地颤抖,有一点水气凉凉地沾上索尔的脸颊。这是洛基第一次在他面前掉眼泪,索尔有点想退开去欣赏他哭起来的表情,最终还是决定留点面子给他心高气傲的魔女。明明他才是被捡回来养大的那一个,养大他的魔女此刻却像个孩子一样,在他怀里哭个不停。

这个吻变得苦涩又甜蜜。索尔用指腹抹掉洛基的泪水,眼神变得深沉。为了这个人,他可以颠倒黑白,是非不分。地狱空荡荡的,可是爱情都在人间。他从来不是什么殿下,或是阿斯加德的国王。他是魔女养大的孩子,从小被训练着喝南瓜汤。


世界很大,他们总有地方能够逃跑。他抱起洛基,低下头对他微笑。彷佛初见的那一夜,月光洒满花园,满天的星辰在他眼底闪耀光芒。


 “回家吧,我还没帮你泡今天的茶。”



-



 也许是因上帝与人类都生来寂寞,

 于是我们相遇了。




Fin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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