AO3:Sphenoid019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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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赤安】太阳坠落_04 (完)

*莱伊弹的歌是Sweetbox的《Everything's Gonna Be Alright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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05. 太阳回归



他做了漫长的梦。

漫长的、漫长的,流光满溢的梦境。他梦到过去的事情。


很久以前有一次,波本为了掩护莱伊,在任务现场装了炸弹。那时计划收尾出了意外,他没能给自己留下足够的时间逃跑,引爆时的近距离一瞬间夺走他的听力。

剧痛,眩晕,耳鸣。勉强逃回安全屋的一路上,完全听不见车辆喇叭的声音。贝尔摩德听完报告特地跑来给他做了检查,带着足以冒充新出智明的高超医术。

“哦,这是爆震性耳聋。”

她轻松地说。波本听不见她的声音,只能蹙起眉头去辨识口型。一旁的莱伊抿住下唇,在胸前抱起了双臂。

“鼓膜受伤了,可能有暂时出血……但是没很严重。休息个几天就会好吧,我劝上头给你放个假好了。”

然后她像出现时那样翩然离开了,一边抱怨着【快点好起来我还想去银座吃饭】。安全屋里重新剩下莱伊和波本,苏格兰这个礼拜都不会回来。

波本叹了一口气,重重倒回床上。爆炸还在他身上留下了一点轻伤,现在他的状况实在不好。头痛,低烧,暂时性失聪;所有伤口都在四溅的粉尘里弄脏了,他只做了简单的包扎。此刻绷带底下开始微微发热,带来感染的不妙预感。

比起什么休息几天,他更希望能回警察医院好好地做个检查。偏偏这想法实行起来有点困难,因为莱伊就纹风不动地挡在那里,抱着胳膊瞪着眼看他。

那时他们仍然以为对方是组织的人,时刻不敢掉以轻心。只要莱伊仍然站在这里,他就不可能溜回警察医院去。


“……”


那是一个晴朗的日子。窗帘没有拉上,小小的安全屋淌进阳光。莱伊站在原地,没有动,也没有说话。他就这样看着波本,表情在前发垂落的阴影里显得有点莫测。

快滚吧,波本生无可恋地想,好歹也让我睡一下。最好上头现在就弄个新任务给他。

就在他抬起手,准备使用粗鲁手势把人轰出去的时候。

“你——”

莱伊用压抑的语气开口了。接着他很快想起波本听不见,又难得慌忙地四下张望起来。似乎是想找出纸笔的样子。

当然并没有找到。两个狙击手和一个情报贩子的栖息地里,除了枪和子弹,就是记忆卡和U盘。打火机,医药箱,作为道具的贝斯琴袋。角落胡乱堆着装袋的垃圾,里头也只有即溶咖啡和速食便当的残骸。

最后莱伊放弃了。他重重吐出一口气,闭了闭眼睛。波本实在喜欢看他挫败的表情,要不是现在没剩多少力气,肯定要开口幸灾乐祸。

下一秒莱伊抓住了他的手。他握得很紧,波本扭了一下没能挣脱。

你干什么?他拿眼神瞪他。莱伊自顾自地扳开他的掌心,用左手在上头写字:

真的听不见了吗?

对啊,波本直率地开口回答。虽然听不见自己发出的声音。

或许变得很嘶哑吧,因为莱伊的表情变了。他蓦地沉下脸来,平常就冷漠的绿眼睛里,溢出难以形容的戾气。

波本怔了一下。

他不明白莱伊为什么露出这种恐怖的表情。然后有一瞬间,他想起这人是个实力至上主义者。估计是打算嫌他没用,这么轻易就能受伤。要是上头不答应给他们放假,反而派来什么新任务的话,凭他现在的状况肯定要拖后腿。

波本立刻不满起来。他继续在听不见自己声音的怪异感觉里开口:

“贝尔摩德都说了,这个休息几天就会好的。”

莱伊显然没有打算理他。他的眉头不悦地锁紧了,微凉的指尖重新落到波本掌心里。这次的滑动变得很用力:

你以为这是小事吗?要是留下后遗症了怎么办?要是,你,好不起来——

在这里迟疑了一下,似乎在思考用词。然后莱伊咬了咬下唇,不自在地把眼神移开。这个动作让波本瞬间恍然大悟。

突然觉得想笑,又忍不住得意起来。居然愧疚了啊,他戏谑地想。毕竟是为了给他打掩护才受伤的,即使是那个不可一世的莱伊,这次也算欠了自己一个人情吧。

身上的伤口仍然一阵一阵抽痛,头也很疼。但是心情突然就好起来了。如此美妙的机会不能轻易放过,波本扬起嘴角:

“原来如此,你是想跟我道歉吗,莱伊?那就快来吧,我会宽宏大量地接受的,就说【真的很抱歉,都是为了我,给您添了麻烦——】”

对不起。

波本在同一天里第二次怔住了。莱伊按住他的掌心,在那里毫不犹豫地重复了一次:

对不起。


要是在平常,接下来的SOP肯定是把握机会得寸进尺冷嘲热讽之。只是,不知道为什么,突然就没有那个心情了。

波本哼了一声。他握起没被抓住的另一只手,食指指节有点不自在地从鼻尖下擦过:

“算了。都说了几天就会好啊,就算好不了也是我自己倒楣,我可没有逼你对我负责。不要露出那种慷慨就义的表情——”

我会负责的,莱伊又说。这一次是用说的,波本看见他的口型。要我做什么都可以。

……

明明是特别好笑的台词,波本却第三次呆住了。莱伊仍然抓着他的手,神情认真到几乎可怕。他就这么半跪在床边,稍微抬着脸看他。

一些漆黑的长发滑落下来,拂过波本的掌心。它们带着若有似无的痒意,在那里触动一点若有似无的东西。

小小的安全屋里,空气突然微妙起来。然后窗外的天空里有云飘过,阳光闪了一下。

波本立刻回过神来。他一把甩开莱伊的手,面不改色地笑了一声。

“做什么都可以?那你唱个摇篮曲吧,我现在有点想睡了。除非你刚好是个音痴,唱歌特别难听——”

莱伊立刻露出被侮辱的神情。这下正常的相处模式回来了,他的眼神对上波本,两个人的视线凌空碰撞,溅出扭曲的火花。

你为什么知道我是音痴?我是情报专家啊。你就非要这样?我高兴,你唱不唱?

这场无声的交锋持续了十秒,波本露出挑衅的微笑。最后莱伊叹了一口气,决定停止和伤患计较。他站起身去接了杯水,又撕开一盒止痛药。

你睡一觉吧。也许睡醒就会好了。

莱伊好像开始习惯这样沟通了。他写完这句话,把水杯塞进波本的掌心里。才不会这么快就好,波本又本能地想要回嘴。但他确实是有点累了,最后决定不再浪费力气说话。

他吞掉聊胜于无的药片,翻身把自己卷进了棉被里。

阳光暖暖地洒进来。这种止痛药有嗜睡的副作用,他的意识很快开始模糊。莱伊仍然待在屋里,他从没想过自己居然能在这个人身旁入睡。

像是签下了期间限定的休战协议,安全屋出现第一也是唯一一次的和平场景。要是苏格兰在场,肯定会感动得痛哭流涕吧。

阳光包围住他。然后波本做了一个梦。


在梦里做梦是什么感觉呢,似乎很难形容。首先感受到的是光。

漫长的、漫长的,无限遥远的梦境。他梦见童年的事情。


那是一个潋滟的长夏,沙滩上有海鸥羽毛和某人留下来的半座城堡。他和诸伏景光到海边钓鱼,结果一无所获。汗珠开始浸透衣领的时候,他们扔了钓竿跳进海里,波浪像破碎的蛋白石那样闪闪发光。

游完泳回家的路上,总是错觉耳膜和世界之间还隔着一层水。那里残留着湿润的、波光涌动的空气,仿佛贝壳里回荡海潮的声响。潋滟的歌声一样。

歌声。穿透深深的海浪,荡漾的泡沫和光。那年夏天的海里,他听见微弱的声音。


波本在安全屋里睁开眼睛。



威士忌组的安全屋。于是他想起自己已经长大很久了,身上有了数不清多少大大小小的伤。这里也没有大海,黑暗的组织从未晴朗。

莱伊靠在床边,背对着他坐在地上。那头漂亮的黑发迤逦流下。

出乎意料的是他在弹贝斯。这让波本意识到自己居然能听见了,虽然只是模糊的一点点。莱伊的指尖轻柔拨过琴弦。


Everything's gonna be okay

(一切都会没事)

Everything's gonna be alright

(一切都会好的)

Whoever thought the sun

(这句话就说给)

would come crashing down

(认为太阳会坠落的无论是谁)

I'll be here

(当你醒来的那一天)

When you wake up

(我会在你身边)


事实上波本听不出他哼的是首什么歌。受伤的鼓膜没可能这样就恢复,声音在他耳中像是水里滴进颜色,又轻又淡地晕染开来。

没想到你会弹贝斯,他想说。还是用右手。结果莱伊在他开口之前回过头。

“……啊。”

蔓延的颜色消失了。他看着波本,指尖愕然地停住。

“我吵醒你了?我以为……不对,你能听见了?”

水里的颜色重新旋转起来,变成连缀模糊的嗡鸣。波本也看不懂这一串快速的口型。

“等等,”他咕哝,伸出一只手示意莱伊慢点, “你讲得太快了。能不能用写的?”

结果莱伊居然笑了。看见什么有趣的小动物一样,忍俊不禁地笑出声来。这还是波本第一次看他露出这种样子,寒冷的绿宝石在顷刻裂开。

抱歉,他碰了碰波本的掌心。我好像吵醒你了。看来睡觉对恢复挺有用的?

波本狐疑地眨眼。他仍然不知道这有什么好笑,但莱伊显然不打算解释给他听。他把贝斯收回琴袋里,起身穿上了外套。

你再睡一下吧,我还有事要忙。

写完这句话他就走了。屋子里剩下波本一个人。


他想莱伊可能去买了烟。大约是至少懂得不能在伤患床边抽烟,所以现在忍到极限了。波本试图估算自己睡了多久,他从床上撑起手肘,眯着眼四处看了看。

暮色从窗外流泻进来。现在已经是傍晚了,看来过了整整半天。地上堆了好几罐莱伊喝完的咖啡,它们东倒西歪地躺在一块,夕阳的光点在其上跳跃。

火红的光点。像血。

太阳完全沉落之前,他迷迷糊糊地又睡着了。这次睡得不大安稳,可能是因为药效结束,也可能因为没有人给他唱歌。虽然这其实是件好事,如果音痴的情报是真的,那么莱伊刚刚唱的东西比起摇篮曲大约更像镇魂歌。


后来他再也没有机会知道莱伊唱的到底是什么歌。暮色包围住他,一些血红的东西接连出现,溅在莱伊的脸颊,苏格兰的胸口上。它们同时映进波本的眼睛,从此炽烈而鲜明地烙在了那里。

血红的颜色,如同火焰燃烧。火焰淹没了他。流动的,沸腾的,夺命的波浪——

然后他的记忆被冲散了。梦境与真实一瞬间失去界线,他分不清眼前的火焰是不是逼真错觉。



降谷零在海里睁开眼睛。



东京湾的海水彻骨冰凉。记忆一瞬间回到他脑海里,奥运会,炸弹威胁。被绑架的选手,彩虹大桥。他抓着人质坠入海里,水面造成巨大的撞击。

肯定有骨头折断了。他咬着牙往一旁游开,或许才游出几米不到,那台车就在他们身后爆炸。人质被冲击的力量卷出他手里,降谷勉强把她拽了回来。然后另一波震荡把他们同时掀翻。

流光的泡沫在水里散开。火焰涌了上来,把他和水面上的世界彻底截断。水压击碎他肺叶里最后一点空气,仿佛有人在海底打破一个盛满光热的玻璃瓶。

降谷朝着海面伸出手。光从他试图抓握的指缝间泻下。


不知道为什么,听见了爆炸以外的声音。在遥远的桥面上,赤井似乎怒吼了什么,但他听不清晰。

然后所有的光都消失了。他坠入深深的黑暗里。



漫长的,漫长的,黑暗冰冷的梦境。黑暗尽头出现一些浮光掠影。

明亮而轻盈。有水色的蝴蝶飞过空气。



降谷零在某个地方睁开眼睛。



他眨了眨眼,看见一些淡色的地砖,镜子上面有水的痕迹。这里看起来陌生又熟悉,有点像警察学校,游泳训练场的浴室。他们几个每次闯了祸,就被罚来打扫这里。

萩原研二,松田阵平。伊达航,诸伏景光。现在降谷知道这里为什么显得陌生了。因为此时此刻,这些人不像他熟悉的那样,即使被处罚了也打打闹闹,四处溅起吵嚷的水花。

他们都已经安静地睡去了。睡在浅浅的水里,阖着眼睛,可能梦见了他无法触及的东西。降谷俯下身看着他们,一边握紧了长柄刷。


——可恶,一个两个都在偷懒,抛下我在这里拼命干活啊。


六角形的光圈穿越空气。那一年的晴空如水清澈,樱花树站成初春的模样。有一只蝴蝶飞进了浴室里。

他本能地用视线去追。蝴蝶从那面镜子上头飞过,一些星屑似的鳞粉剥落下来。然后镜子像开裂的镶嵌画一样破碎了,星屑和玻璃朝他眼底坠落。那里溢出一些刺痛的泪水,让他不得不闭上眼。

他的视野重新陷入黑暗。闪烁的梦境结束了。



降谷零在医院里睁开眼睛。



-



“你醒了?”

这是他听见的第一个声音。然后他艰难地眨了眨眼,天花板上的白炽灯管映入眼帘。

降谷君?那个声音又说。然后是一双绿色的眼睛。

“……赤井秀一。”

声音比自己想象来得沙哑。降谷突然觉得想笑,说不出此刻是什么心情。

从天堂掉下来了,从地狱爬回来了。他又回到了世界上,这个人仍然在这里看着他。


在漫长的、漫长的时光里——


你躺了三十个小时,赤井俯视着他说。欢迎回来。

“你现在感觉如何?”

“人质没事吧?”

降谷沙哑地反问。其实他感觉不怎么好,病床上的身体有一大半被固定了,全身上下像是拆过一样。可惜职业本能比其他东西更快回到他脑袋里,赤井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。

“她很好,虽然这次是没法比赛了。一些骨折和撕裂伤……轻微脑震荡,加上吓坏了吧。好像是在车上崩溃了,才会攻击嫌犯。”

是吗,降谷应声,一边回想自己把她从车里拽出来的场面:

“脸上被挡风玻璃割破了吧。希望不要留疤才好。”

“没被炸死就不错了,”赤井皱起眉头,“她会感谢你的。”

“这就是你不懂了,女孩子毁容的话比死更难受。真是不体贴的男人。”

“……我看她的脸还挺好的。”

赤井试图结束人质话题,可惜降谷没有意识到他的努力。他又问:

“嫌犯怎么样了?”

“两个当场死了。有一个在爆炸之前就被弹到车外,靠着海水的缓冲活下来——虽说也没法讯问,现在还在加护病房。”

赤井回答。他抱起胳膊,用肢体语言传达出不想继续这个话题的心情:

“我相信你的部下晚点会来详细报告。总之,还没有查出他们可以偷渡或逃亡的路径,虽然那也不太重要。八成是打算躲到国内某个角落,事先编好了假身分吧。”

“比如东都大学的工科研究生?”

降谷嘲弄。赤井淡淡地扬起嘴角。

“他们会后悔的。没有人想永远戴着面具活着。”

我看冲矢先生就活得挺好,降谷不打算轻易放过他。赤井耸了耸肩。

“其实他不太好。如果你想知道的话,他正在暗恋附近咖啡馆的服务生,可是对方说了,喜欢年纪比自己大的人。所以冲矢君决定把面具拿掉了。”

“……”

日本人的耳根立刻红了。赤井欣赏着他恼怒的表情。

幸好公安防御阵线不在这里。


总觉得,安室哥哥意外地不擅长处理感情问题——不久之前,柯南这样对他说。错了,小子,现在赤井想。你的安室哥哥演起感情戏码能拿奥斯卡。

不擅长这种事情的,是藏在安室和波本的面具之下,剥掉所有的伪装和演技之后,名叫降谷零的人。一个和国家谈恋爱的人。一个出生入死面不改色,却会因为他的话一瞬间胀红耳根的人。


“……其实,我没想到炸弹居然会爆炸。原因调查了吗?”

看,不擅长处理感情的人开始转移话题了。赤井忍住笑。

“还没。我也很惊讶,那个是遥控的塑胶炸弹吧。”

正常来讲,这种东西只能使用特定的引信进行引爆,纯粹的高温、遇火、撞击都无法让它爆炸。降谷点了点头,露出沉思的表情。

“要我猜的话,八成是海面船只的电波干扰,导致雷管接收到异常讯号……或者根本就是犯人的制作瑕疵也说不定。”

“也许他们掉下去的时候压到遥控器了。”

赤井一本正经地接话。降谷想笑一下,结果扯到了伤口,右侧胸腔里剧烈地痛起来。

我肋骨怎么了?他终于后知后觉地问。断了,赤井回答得干脆。

“第五到七根。还好没出现血胸,不然就要引流了。你右锁骨也裂了。”

不知道为什么,他的回答让降谷有一瞬间恍神。这种对话突然显得熟悉,仿佛当年莱伊和波本逃出任务现场,在车上飞快确认彼此的伤势一样。

像是梦里一样。那时赤井还留着及腰的长发,阳光洒下来钢琴烤漆似的漂亮。然后他从他的床边站起来。

像梦里的莱伊那样。

看起来你精神挺好的,赤井说。那就好了。


“你再睡一下吧。我得走了,有点事要去忙。”


-


东京奥运的开幕式,在一天后平安地举行。


降谷看着病房电视里的报导。如果没有受伤,那他肯定也在现场。

事实上,他负责的工作量和亲自过去也差不了多少。打从赤井离开之后,这天里他就没有过一秒钟独处的时刻。解决了绑架还有奥运的安保工作,警备局和公安部轮番跑来进行讨论,联系的电话来回一通又一通。

一开始他的主治医师对访客们怒不可遏。接着他发现,那个坚持要让病人工作的就是病人本人。最后他回头把降谷训斥了一顿。

猝死或是休息,你只能选一个——饶是降谷零也在这种威胁面前低头了。知道了,他回答。我会好好休息。

“我还想看看今晚的流星雨。”


那是日本在这次奥运的另一创举。政府和新创公司ALE合作,打算在开幕式上施放一场人工打造的流星雨。

这个计划被称为Sky Canvas。研发团队会利用人造卫星,从太空里释放一千颗流星源。当它们绕过三分之一个地球、进入大气层之后,就会因为摩擦而燃烧,绽放出流星般的光芒。


降谷零十一岁的那年冬天,东京能看见知名的狮子座流星雨。那时他还很小,相信流星可以实现人类的愿望。

第一颗流星落下来的时候,他祈求能够快点长大,才不会再有人因为混血的容貌欺负他。到时他就能抬头挺胸地守护日本,和他生命里所有重要的人。

那之后日本奪走了他生命里所有重要的人。

太阳出来的时候,就看不见流星了。或许在这个以日出为名的国家里,向流星许愿是没有用的。如今那个冬天已经过去很多年,降谷没有再特别关注任何一场流星雨。即使偶尔想起十一岁的回忆,也只是又轻又淡的那种想起而已。

他仍然用他的方式守护日本,不断地握住又失去手里小小的光。接着夜晚降临,他看向病房的窗外,国立竞技场的方向。东京奥运的开幕式开始了。


然而这一次,第一颗流星落下来的时候,赤井秀一走进了他的病房里。


生命里就是有种访客,永远都不打算让你好好休息。降谷花了几秒才找回声音。

“……你不用去会场维安吗,FBI?”

不用,赤井很快回答。他的声音里似乎含着笑意:

“我请了病假。”

仿佛要佐证这个说法一样,他在同时咳了两声。降谷不可思议地挑起眉毛。

“你感冒了?”

如果放在以往,这个问题还要带上三分幸灾乐祸的味道。那时他厌恶这个人的程度,差不多已经到了听见对方不痛快时,唇角就自动扭成笑容的形状。你若不安好,便是大晴天。

“只是有点着凉。”

赤井回答。他把握拳的左手抵在唇上,又轻轻咳了两声。他是个左撇子。


因为我恨到想要杀死的那个男人,也是——


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,降谷已经不想要杀死他了。那些愤怒而痛苦的,强烈地恨过的,都变成遥远而模糊的东西。记忆是一尾银色影子的鱼,游进水溶溶的天空里。影子在雨雾里安静地淡去。

病房里有几秒如水的静寂。赤井走到他的床沿,看向窗外的夜空。盛夏的七月夜里,东京降下绚烂的一场雨。

坠落,辐散,绽放。盛大的壮阔的流星雨。异色的金属离子擦过大气,开始极尽光华地燃烧,这场人工打造的化学反应美丽得让人叹息。直径两百公里的圆圈被顷刻擦亮,影影绰绰的星点从空中坠落,仿佛一场烟花逆流。

“……很漂亮吧。”

降谷出神地开口。这就是他所守护的日本。心爱的、任性的、要求他奉上一切的恋人。无论伤害了他多少次,夺走了他多少重要的东西,她永远能用某种深刻而动人的形式回到他的生命,让他重新发自灵魂地爱上自己。

“很漂亮。”

赤井在他身旁同意。他的声音被感冒变得更低了,沉沉地在夜空下响起:

“你想许个愿吗?”

不用了,降谷失笑出来。没有人会替你把愿望实现的。

“像我们这样的人,光是活下来就足够幸运了。最好还是不要太贪心——”

然后赤井从旁边伸过手来,朝他摊开了掌心。某个东西在那里闪闪发亮,有一瞬间他几乎以为那是流星的碎片。

接着降谷发现那是自己的警徽。五角形的旭日章。

这是重要的东西吧,赤井说。看见你在走廊上握着它。

“你跳下去的时候,从口袋里掉出来了。”


警徽是小小的太阳。它落进了降谷的眼睛里。

全世界在那一刻失去声音。



-



事实上,早在一天前醒来的时候,降谷就发现警徽消失了。根据他跳桥之后惊心动魄的场景来看,这个结果并不让人意外。

估计是沉进了东京湾吧。他平静地接受了这个事实, 像是那一天在冬日的墓园,删掉来自伊达的短信。降谷零三十年的人生里已经失去了太多东西,让他感觉自己都要习惯了。这不过是另一次的失去而已。

虽说是同伴留下来的东西,终究也只是没有生命的物体。重要的是回忆和信念,他这样想。很多东西没有必要抓着不放。


可是,小小的太阳重新出现了。它就躺在赤井的掌心里,对着他闪闪发光。

阳光刺痛降谷的眼睛。


“所以我就把它捞回来了。”

赤井总结。事实上降谷没有听见前面说了什么,他瞪着那个警徽:

“你……从东京湾,怎么可能……”

“我不是叫你睡觉吗?因为我还有事要去忙啊。”

所以那些着凉和咳嗽突然都有了原因。或许是这个FBI的菁英搜查官,在他冷静沉稳的一辈子里,做过最狼狈又荒谬的一件事情。降谷想起之前在病房的对话。

没被炸死就不错了,她会感谢你的。这就是你不懂了,真是不体贴的男人。

“……你不要突然变成体贴的男人好吗。”

降谷把眼神别开。他想要笑一笑,但是声音哑了。

“这样的话——”


这样的话,会以为流星真的能够带来幸福的。会以为自己的愿望也是能够实现的。

会以为,在那些淋湿的日子里。

如果接受这个人递过来的伞,其实也是可以的。


故事不会没有理由地开始,而所有的发展都事出有因。有一瞬间降谷错觉自己就是那尾银色的鱼,被溺死在水溶溶的天空里。天空是一片下雨的海,赤井的发梢和声音都浸出海的气息,深沉而让人安心。

他们曾经走到山穷水尽的地方,那里下了一场滂沱大雨。那之后漫长的日子都湿透了,走出来一路沉重的脚印。他们都是被雨淋湿的人,身上留着来自过去的伤痕。这些伤似乎永远都不会好起来了,如果想要活下去,只能习惯性地忽略它们。

可是终究有一天,太阳会在他们之间升起。小小的金色的太阳。所有并不圆满的、破碎的、遗憾的,都能和那场雨一起在阳光里褪去。

等到那样的日子真正来临,即使是好不起来的伤口,也可以被慎重其事地,覆上小小的创可贴了吧。


“你留着吧。”

最后降谷说。他把那个小小的警徽按在赤井的掌心里。

“反正你看到了,这是我重要的东西。不过,也没有什么是非得留在身上不可的。就当作是送给你的谢礼好了,看在你都感冒了的份上。我可没有欠你人情的爱好。”

像是想掩饰什么那样,语速变快了。他的口气一下子又强硬起来:

“听好了,我们没有义务和你们建立情报关系,日本警察跟FBI也不需要友好的桥梁,所以这个东西其实也没什么用……不过,放在胸口的话,也许哪天可以替你挡一颗子弹吧。”


赤井愣了一下。小小的太阳嵌进他的掌心。

金色的五角的太阳。日本警察的象征。他记得这个人曾经为了公安的尊严,在摩天轮上和他大打出手;如今他把象征日本警察的东西送给了他。

太过狡猾了。太过可爱了。重点是降谷对此毫无自觉,这才是最可怕的。他似乎只是因为释出了善意而别扭而已,赤井对上他不自在的紫灰色眼睛。


如水的光顷刻淹没了他。太阳终于出来了,所有雨丝都变得灿烂透明。


明明是为了不让这个人坠落,才特地把警徽捞回来的。但是,奇异地,好像是自己被接住了。


某个诗人说,有一个夜晚我烧毁了所有的记忆,从此我的梦就透明了;有一个早晨我扔掉了所有的昨天,从此我的脚步就轻盈了。但是人生不是一首诗,他们至今仍然会从黑色的噩梦里惊醒。不择手段的卧底时期,狙击手甚至要比情报贩子堕入更深的泥沼。在波本用一些骯脏圈套夺取情报的时候,莱伊可是实打实地杀人,要是不一枪毙命,还马上就被琴酒怀疑。

那时他们还没有义务彼此保护,也还没有资格说出救赎。被他们杀死的人。在他们面前死去的人。没能拯救的那么多的人。这样的过去永远无法彻底翻篇,可他们的人生被涂满乱七八糟的黑色线条,不一定非要翻到纯白的下一页。总会有人拿来金色颜料,在那一片黑色里画上明亮的太阳。

赤井替他把那个太阳捞了回来,然后降谷又把它送给了他。当遗物可以成为礼物的那一刻。把过去和未来连结起来的那一刻。


他的过去,和他们的未来——


爱情不会没有理由地开始,而世上所有的动心都事出有因。很久之后工藤新一问起他们的故事,赤井告诉他一切开始在2020年的东京奥运,美日联合搜查。

“那么我收下了。”

那是故事真正开始的地方。那一天,赤井把警徽放进了胸前的口袋里。降谷的耳根似乎微微红了起来。


七月东京的夜空底下,他们就这样继续看了一会流星雨,没有再说话。



Fin.





【彩蛋】世界第一的


东京都,千代田区,霞关。


针对这次的奥运选手绑架案,搜查本部举行了事后的检讨会议。警察厅和警视厅轮流上台,报告了各自负责的地方。

“以上。关于当天的现场状况,这是情报管理课的说明。如果有任何单位想要发言,好的,公安部?你要提问吗?呃,你,你还好吗?”

公安部的风见裕也站起身来。他看起来一点也不好,事实上他身后所有人都和他一样,正在狂怒地颤抖。那里有一道濒临崩溃的防御阵线。

“你刚刚说,上岸之后,是谁给降谷先生做的人工呼吸?”

“是、是IOC指派的合同搜查官,那个,赤井秀一……”


“混蛋FBI——!!!!!!”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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