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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赤安】我是猫

*吉他事件参考自绫辻行人的《洗礼》


冲安,原本是这篇想用的剧情但废稿了,拎出来写个短篇



-



如果问人生的定义是什么,说“创造不必要的麻烦来折磨自己”就足够了。


——夏目漱石《我是猫》



-



“冲矢先生……”


安室的声音停顿了一下,于是我抬起头。他轻快地继续:

“所以你怎么看?对你这样的聪明人来讲,这只是很简单的事件吧。”


“过奖了。我连自己的论文都搞不定,最近实在没什么脸自称聪明。”


安室难得被逗笑出声。他的心情似乎不错,让我稍微松了口气。目前我对两个人在咖啡馆的互动还算满意,要是他又回到刚才那种紧绷的状态里,估计会有点伤脑筋。


所谓简单的事件,要从半小时之前说起。



-



那时是下午两点半。


小小的波洛咖啡馆里,阳光和时间一起缓慢流过,空气都是懒洋洋的感觉。不晓得是不是错觉,从窗外走过的路人似乎也特别散漫。

日本人是怎么形容这种现象的?五月病?

不过,也仍然存在对五月病彻底免疫、勤快工作的日本人。我看着安室的背影。他的头发似乎变长了一点,几乎碰到衬衫后领。漂亮的金黄色。

因为梓小姐难得请假的关系,勤快的日本人比平常做了更多工作。我已经看他扫了五次地,清点了两次食材,往四个糖罐里补充砂糖,洗了一次浓缩咖啡机。从头到尾都对我毫不理睬地。

事实上,自从今天见面开始,他只对我说了一句话。


“你不热吗?”


那时他戏谑地问,眼神在我的颈子附近转了一圈。那双眼睛是漂亮的烟蓝色,像是冬日清晨,起雾的天空。

黄色和蓝色。


你不热吗?


怎么说呢,我习惯了。无论是这种问题还是他戏谑的眼睛。

然后他就开始清洗咖啡机了,完全没有打算给我任何东西。我的面前空空如也。

唉。


我开始在【进行无声的抗议】和【看看四周打发时间】之中犹豫,最后发现这可以同时进行。壁钟的指针懒懒走了几圈之后,我把视线转向门口。

黄金周刚刚结束,在平日的这种时刻,距离下班下课都还很久。店里除了我,就只有这四个刚刚进门的客人。四个女高中生。

她们不必上课吗?


“今天不必上课吗?”

果然安室笑着问,一边走出厨房。虽然我看他根本不在意问题的答案:

“还是要先点单?今天有夏日推荐的Affogato哦,香草冰淇淋,加上浓缩咖啡……”


发生了这种事,谁还有心情上课——其中一个女孩子喃喃自语。另一个露出某种下定决心的表情。

我们不是来喝咖啡的,她说。

“安室先生也是个侦探不是么?我们是来委托的。”


哦。安室挑起了眉毛,似乎觉得这很有趣。我也觉得很有趣,并且我喜欢他这个表情。那是再怎么假装谦虚,都掩饰不了的自信和挑战欲。

“好啊,发生了什么事?”

“我们之中有人是背叛者。”


……


安室的表情凝固了。我也凝固了。

看起来明明是高中生啊,为什么能说出这么中二的台词呢?


“我可不是开玩笑的,安室先生——”

似乎是意识到侦探尴尬了,女高中生的神情急切起来:

 “我们的朋友被杀了!”



-



总而言之,这四个女高中生,加上被杀死的那一个,五个人组了一支乐队。


就在前天傍晚,她们的吉他手被发现死在社团教室里,死因是倒地时的头部撞击。和各种峰回路转的推理小说不同,警方调查之后很快以意外结案了。

那天下午,她一个人来到学校想要练习,但不小心滑倒,撞到了头。因为是放假的黄金周,没有其他人会来学校,直到傍晚才被警卫发现——


“所以,你们无法接受这个结论吗?”

安室问。负责说明的女孩子(自称是鼓手)立刻瞪大眼睛。

“怎么可能接受啊!明明有死前留言啊!”


原来如此,出现了。关键字。我竖起耳朵。


也就是说,她们认为凶手推倒了吉他手之后,没有确认情况就逃跑了。当下的吉他手其实还没断气,于是她用尽了最后的力气伸出手,拼命地、死死地——

“抓住了吉他的弦?”

安室确认。鼓手点了点头。

“准确来说,抓住了第五和第六这两根弦。”

这一定是死前留言,键盘手在旁边补充。主唱和贝斯手跟着点头。

鼓手,键盘,主唱,贝斯手。这四个女高中生显然深信,凶手就在自己的伙伴之中。每个人的表情都显得晦涩不明,不去看彼此的眼睛。

“那么,”

安室说,停顿了一下:

“难道没有可能,比如说,她只是想在临死前握住自己心爱的吉他呢?”

“——”

有什么表情从女高中生脸上微妙地闪了过去。我来不及看清楚,贝斯手眼里好像是失望的情绪。

那也不会抓着弦的,鼓手反驳。而且只抓那两根也未免太奇怪了,主唱補充。这一定是死前留言!键盘手又重复了一次,好像她没有被安排其他台词。

“……我知道了。”

安室像是要安抚她们一样抬起手:

“那,警方没有对这个死前留言提出质疑吗?”

“有啊,所以才会来问我们——不然我们也不可能知道现场是什么状态吧。”

鼓手的眼神变防备了,像是想要解释什么。

安室稍微笑了笑。

“说得也是。然后呢?”

“我们当然不可能知道啊!查出这个不就是他们的工作吗,还是说这么没用也配当警察?”


……


安室好像又凝固了。我忍着没有笑。


总而言之,毕竟现场也没有打斗或抵抗的痕迹,所以用意外结案了。虽然吉他手死死地抓紧了那两根弦,但那并没有成为一个能被解读的死前留言。【可能只是想在死前握住心爱的吉他】——甚至有警官提出这样的看法。我现在知道她们刚才为什么会露出那种表情了。

好吧,安室说。那么,在开始推理之前。

“为什么你们会觉得,她一定是被乐队里的谁杀死的?一般来讲,不要随便怀疑伙伴比较好吧。”


讲得很好啊,安室君。不要随便怀疑伙伴啊。


但是这次换成女子乐队凝固了。安室抱住胳膊打量她们。

“你们和她关系不好?”


前几天是发生了一点小误会,最后主唱不安地说。

“但大家本来,其实,准备那天晚上说开的……”


看表情是这几个人事后也说开了。也就是说,只有吉他手没能知道真相就死去了。


误会。这就是能让某人想杀死另一个人的理由?我无法明白。

安室淡淡地回答:我明白了。


“那学校里没有监视器吗?看看她死前是谁进了社团教室不就好了?”


“不,我们有时候会从后门翻墙,抄捷径进去……那里到社团教室的路上没有监视器。”


这真是太糟糕了,我想。果然安室挑起了眉毛。


“真是出乎意料,现在都内的校园能这样罔顾学童安全?要是在监控死角发生什么意外,或是有外人用同样的方法闯入——”


女高中生对他突如其来的高昂发言呆滞了一下。

“安、安室先生?”


没什么,安室立刻露出微笑:我只是在想,警察确实是该工作了。

“不过,还是先回到委托吧。”



-



两点四十五分。阳光依然懒洋洋的。


“你们想必也都知道,我就不多说明——总之,吉他的五六弦分别是A和E,是吧。”

安室朝她们四个摊开手:

“有谁的名字或绰号缩写成A.E吗?”


这是最直接的想法了,死前留言是凶手的名字。基本上,一个普通的女高中生在死前也不可能想出太复杂的留言。

不过,四个人全都摇了摇头。

果然她们是关系不好的女子组合。要是关系很好的女子组合,可能会有个Ayase Eli。


……我为什么会知道这种东西?这个嘛,我对金发蓝眼的角色挺有好感的,偶尔也会关注。独自待在房子里的时候总要看看电视吧。

扯远了。我把注意力拉回咖啡馆里,金发蓝眼的侦探正眯起眼睛。


“那么,她当时想练的是什么曲子?现场留下了谱吗?”


贝斯手似乎想要说话,但最后没有开口。鼓手看了她一眼才回答:

“谱是《雪之堕天使》。她以前也提过喜欢的。”


……?


怎么会喜欢雪之堕天使,明明是血之彗星更好听——于是我不小心弄出了一点动静,连忙试图掩饰。

显然是徒劳无功。那四个女高中生突然意识到我的存在,一齐转了过来。下一秒所有人都露出了那种表情。

这表情我太熟悉了。要不是正在谈正事,估计就要直接开口称赞我的脸了。女高中生就是这样一种可怕的生物,一边说着谋杀之类的事情,还能不忘欣赏好看的雄性。

安室像刚才忽略我那样,连带忽略了她们看我的表情。


“真不错,我也喜欢《雪之堕天使》。不过弹这曲子的话,得改成开放Gm的双则指法吧——那么五弦和六弦就不是A和E,而是G和D了。”


可惜也没有人的名字缩写成G或D。女高中生对他摇头。

这样啊,安室说。然后他轻轻地笑了。

“原来如此。”


他平常是很爱笑的。打从今天的委托开始,他也笑了很多次。没有谁比这个人更适合微笑了,那是能被镜头随时捕捉、停格成一帧画报的好看笑容。

但是。

但是。


原来如此,安室重复了一次。

“我知道了。”


女高中生周围的空气绷紧了。我看着她们的眼睛,那种微妙的晦涩开始扩大,有时逼近真相之前人们反而退缩。

安室似乎不在意她们的僵硬。他自顾自地接下去:

“这样一来,这个留言就很简单了。你们不如这样想吧,如果她临死之前拼命想做到的,其实并不是抓紧某个东西——”

“而是破坏某个东西呢?”


但是,现在笑得太难看了,安室君。

不想笑的时候,还是不要勉强吧。



-



下午两点五十五分。窗外的盛夏突然显得有点冷。

阳光敲在玻璃上,透明的、发光的雪那样。


“……也就是说,是你做的吧。”

安室淡淡地结束推理。从头到尾都没说话的贝斯手垂着眼睛,膝盖开始在裙子底下颤抖。

“虽然我不觉得这是蓄意的……也许是在那里吵起来,不小心把她推倒了。但是无论如何,在我建议你去自首之前——”

贝斯手猛然抬起头。安室看着另外三个女孩子。

“你们是真的不知情吗?”


阳光踌躇了一下。指针似乎在钟面冻结了。


“其实你们看懂了她的死前留言,所以想替朋友掩盖事实吧。虽然暂时是以意外结案了,但也难保不会有人在之后想出真相。”

“所以,你们之所以找上侦探,八成只是想利用我来测试一次,确认一般人有没有办法识破这件事……”


我想起安室说出【只是想在死前抓住吉他】那时候,这群女高中生眼里闪过的东西。那应该是正努力压抑的松一口气吧,因为她们的测试成功了。


“你们不应该想要测试的。”

安室叹息似地继续:

“看过《共犯者》吗?松本清张的故事。主角曾经和别人结伙抢过银行,但是侥幸地没有落网。他就这样拿着抢来的钱创业,成为了成功的企业家。这时他想起了当年的共犯……虽然两个人当时说好从此分道扬镳、绝对不再联络,但是如果对方看上他如今的地位,跑来拿当年的事威胁勒索,那该怎么办呢?”


女高中生动也不动地盯着他,可能不清楚他为什么要突然开讲。但我知道这个故事之后发生了什么。


“于是企业家开始打听当年的共犯如今在哪里,正在做些什么,甚至想要把人灭口……就这样拼了命地四处试探,最后反而引起警方注意,暴露了自己当年的罪行。”


真是温柔的男人啊,安室君。其实你说一句【心虚试探反而更容易暴露】也就好了。

不,就这方面来讲,夏目漱石似乎才说得最好。人总是在给自己创造不必要的麻烦,就是这样。


“就是这样。”

安室作结。他看上去仍然很温柔,让人想起砂糖。蜂蜜和苹果酱。是从罐里洒出来的时候透着阳光、看上去晶莹透明的砂糖。

“虽说我也不是鼓励你们就这么隐瞒下去的意思。归根究柢,像他从一开始就不应该抢银行——”


“你不会懂吧!”

鼓手突然反驳。她听起来好像快要哭了:

“我们是为了——”


“为了保护她?”

安室反问。


他的声音仍然很温柔,但是温度降低了。不知道为什么,像是洒出来的砂糖冻在了空中一样。像是被静止的沙漏,时间永远停在了某一秒那样。


“所以,为了保护重要的人才说谎,或是隐瞒事实……怎么说呢,看起来确实是很温柔。对你们而言大概也是重大的牺牲了,应该都晓得对警察说谎会怎么样吧?”

如果对警察说谎的话。对警察说了谎,又被识破的话。


因为我拿这把手枪,打穿了他的心脏——


“但是,”安室俯视她们,“被保护的人真的会开心吗?只要这么做,曾经发生过的事就可以当作没有发生吗?你真的能因为这样得到平静吗?”


最后一个问题是看着贝斯手说的。我想起她不久前欲言又止的样子。

她并不是故意的,但是某个人死去了。


“我不是……”

贝斯手终于说话了。她听上去像是很累了,嗓音又细又柔,哽咽着发抖:我不是想要测试的。是我自己提出要来的。


“我是希望……有人……能够看穿我的……”


结冰的指针松动了。融化的地方开始滴落,我看见水痕在她的裙子上晕染开来。

所以,以为没能被看穿的时候,只有她那么失望。如果真话没能在最开始就说出来,之后只会越来越难开口吧。人总是在给自己创造不必要的麻烦。


就这样,指针走到了三点钟。



我已经说不出关系是太好还是不好的女子乐队离开了,安室就这样目送着她们,在原地站了一会。他的神情沉在重新灿烂起来的阳光里,让我看不清晰。

然后门上的风铃叮叮地响了起来。有人踏进了波洛咖啡厅。

安室立刻回过神。


“哦,欢迎光临,”他对进门的青年微笑,“冲矢先生。


冲矢昴难得没有像往常那样立刻笑着回应。他看着安室的眼睛。

“你心情不好啊。发生什么事了吗?”


这就说来话长了,安室轻巧地回答,一边朝我看了一眼:

“遇到了让人心情复杂的事件呢。你说是吧,大尉


我配合地叫了一声,朝冲矢抬起尾巴跑过去。这下他终于笑了。


午后的咖啡馆里,暖暖地洒进阳光。



-



那么,还没有自我介绍。总而言之,我是猫。


雄性,三毛,名字是大尉,以前叫漱石。我的主人是榎本梓。

但是梓小姐今天有事要去关西,于是把我带来咖啡馆,托付给了安室。这个人我从前就见过很多次,基本上很温柔,只有在遇到某人的时候有点不同。


“遇到了让人心情复杂的事件。你说是吧,大尉?”


下午三点,冲矢走进了波洛。安室丝毫没有替他点单的意思,他看了我一眼,又抬头看看时钟。


“哦,三点整了。该给你饲料了。”


我感动地叫了一声。

梓小姐交代他只能在固定的时间喂我,这就是为什么今天见了面之后,我只能对着空空如也的饲料碗发呆,甚至无聊得必须观察女高中生。

真是的,稍微早点喂我也不会怎么样啊。


吃吧,安室带着笑意说,一边把盛满了饲料的碗放在我面前。冲矢用自然的动作蹲下来,亲切地和我打招呼。你好啊,大尉。

我抬起脸看看他。

他的眼睛是蓝色的。当然也可能是其他颜色,但猫最能辨别的色彩是黄和蓝,就姑且当它们蓝的吧。在我眼里这人也是金发蓝眼的。


“你不热吗?”

冲矢伸出手摸我颈边的毛:

“毛都这么长了,也该剪剪吧。都已经是夏天了……”

“它很好,”

安室接口,完全忽视自己今天才对我说过同一句话。他盯着冲矢的领子:

“你才热吧。这种天气也要穿成这样吗?”

我习惯了,冲矢对他微笑。

“不过,今天就点个适合夏天的冰咖啡……”

说起来冰箱刚好坏了,安室像是真心苦恼一样回答。他转身走回厨房:

“真对不起,你就喝热的吧。我会煮得很好喝的。”


人类,你刚才在向別人推荐冰淇淋咖啡呢。


怎么说,正常的咖啡店店员不是这样的。就算安室的声音很有礼貌,他说出来的话仍然非常失礼。虽然不能说认识了很久,但我知道这人的性格就是非常不失礼,所以现在八成是他在刻意挑衅。

还真是……很讨厌他啊,安室君。

我感觉空气绷紧了。冲矢轻松地笑了笑。

热的也很好,他说,所以不必道歉。

“不过,作为交换,让我听听你心情不好的原因行吗?”


乐意之至,安室从厨房里回答。他的声音模模糊糊溶在热蒸汽里。

“只是说来话长。”



-



就这样,安室把半小时前的事件从头讲了一遍。关系不好的女子乐队。吉他手死在社团教室里,留下了死前讯息。她在手里用力抓着吉他的第五根弦。


……?


我动动耳朵。猫的听力是很优越的,安室确实只说了第五根弦。

他说谎了。就这样若无其事地,像是身上有个与生俱来、为了说谎而存在的器官;它能独立自主地进行工作,说谎的同时他本人仍然流畅地烘焙咖啡豆。

估计是有什么目的吧,这种把戏我都要看腻了,他仍然不厌其烦。明明举了长篇大论的例子告诉别人不要试探,但他自己不断不断地在试探冲矢昴。

一次又一次,像是猫盯紧了老鼠那样——不,猫都没有这么可怕。

女高中生确实是一种可怕的生物,但这个人比她们更可怕。虽说他那张脸看起来和高中生也没什么两样。


“所以,冲矢先生……”

安室的声音停顿了一下,于是我抬起头。他轻快地继续:

“所以你怎么看?对你这样的聪明人来讲,只是很简单的事件吧。”


“过奖了。我连自己的论文都搞不定,最近实在没什么脸自称聪明。”


安室又被逗笑出声。他的心情似乎好一点了,让我稍微松了口气。目前我对两个人在咖啡馆里的互动还算满意,要是他又回到刚才那种紧绷的状态里,实在是有点伤脑筋。

毕竟今天梓小姐不在,我全得靠这人照顾。如果让他心情太差,忘记喂我还是怎么的,那就很困扰了。


所以呢?安室又问了一次,冲矢用一种贵族似的手势托住下巴。

“首先,”他说,“吉他的五弦是A。”


安室发出意味不明的轻哼。隔着蒸汽我看不清他什么表情,但似乎是个满意的反应。

“果然冲矢先生会弹吉他啊。你以前弹过吧?说不定还背着吉他盒到处跑吧?”


只是稍微接触过而已,冲矢温和地回答。学生时代觉得搞乐团挺帅的,我也想让女性对我保持好印象。

“嘛,还是回到正题吧,五弦是A。有哪个人的名字开头是A吗?”


“我心里是有一个,”安室轻笑,“可惜她们之间没有。”

原来如此,冲矢忽略他的答非所问。

“那有谁是G开头吗?”

“真遗憾,也没有。”

“我明白了。那么,凶手可能是贝斯手吧。”


……


我感觉安室又凝固了。名侦探冲矢推推眼镜。

“当然这只是我的推测而已。不过,当她想传达的不是这根弦本身的意义,就得思考她抓住弦还有什么目的了。如果她想做的是把这根弦扯断呢?”


如果有人在临死之前,拼了命也想破坏某个东西——


“也就是说,她想从吉他上破坏掉一根弦。六弦的吉他少了一弦之后,就剩下五弦了。五根弦首先让人联想到的东西,就是五弦贝斯。”


所以,这个死前留言指的是杀死她的人和贝斯有关。


我听见安室轻轻吐出了一口气。这是他自己不久前说过的同一句话。

你挺行的,他称赞:刚才不是说只有稍微学过吗?

“一般初学者说到贝斯的话,直觉是四弦吧。弹五弦贝斯的人没有那么多——还是说,你刚好遇过一个呢?”


“你看过福尔摩斯吗,安室君?”

这次轮到冲矢答非所问:

“我只是排除了一切不可能的因素。这样一来,最后剩下的必定就是真实。所以凶手是贝斯手吗?”


是啊,安室回答。他好像突然失去了兴趣一样,开始磨起了咖啡豆。

“死前留言是贝斯的意思。意外地无趣吧。”


不,在我看来最无趣的还是动机。因为无聊的小误会争执,失控,然后杀人——我不明白人类为什么要给自己制造这种麻烦。有误会的话,好好地讲开不就好了。

我吃掉碗里最后一点饲料。冲矢仍然维持原本的姿势,优雅地托着下巴。

“这案子让你心情不好?”

是有一点,安室在磨豆机的声响间轻笑。

“首先,她们没付我委托费就走了。真是的。”


好过分啊,冲矢同意。


“而且,杀人的是弹贝斯的那一个。这不是很让留下来的人伤心吗。”


冲矢不说话了。研磨的声音停了下来,我听见安室拉开盛满咖啡粉的抽屉。

“最后,这些孩子居然还对警察说谎了。虽说是为了保护朋友——”


“说不定她们只是想保护自己而已。”

冲矢插话。真让人吃惊,我以为他不会打断别人说话。

“安室君,不必把说谎想得那么伟大。也许她们不晓得眼前的人是警察呢?要是在那个当下,说谎对自己才是更有利的呢?”


简直像杀了幽灵一样,真让人不爽。好了,我还得去向上头回报。


喂,波本,你跟他应该不是一伙的吧?


当然,即使是猫也无法知道所有事情。我不知道他们有过怎样的过去,但是我知道冲矢正在说谎。

就像安室一样。就像他也长出了那个器官,悄悄地、不动声色地。这两个人的对话永远半真半假,谎言和真话缠绕在一起,花一样盛放。

或许说谎是沒有那么偉大,但或许这句话本身也是谎话。或许他也想过要保护某个人,但不想让他知道吧。


“你在说什么啊?”

安室笑出声音。怎么可能不晓得眼前的就是警察——说得也是,冲矢立刻道歉。

“是我脑子糊涂了,八成是因为天气太热。我真的不能喝杯冰咖啡吗?”

他当然又被拒绝了。人类果然是自找麻烦的生物。这次安室还加码嘲讽了【去检查一下吧,说不定真的热坏脑子了,才在这种天气穿高领出门】之类的话,然后继续让厨房里冒出蒸汽。端出来的咖啡想必会很烫吧。

冲矢无奈地笑了。饲料已经全吃完了,我跳上椅子,看了看他的高领。


即使猫没法知道所有事情,也至少知道安室老是针对这东西,那就肯定有什么不对劲。要是我装作想和他玩的样子,就在这里一爪子把他的领口扒下来,估计可以省掉很多麻烦吧。

但冲矢像能读懂猫的意图一样,在我抬起前脚之前按住了它。他的动作仍然很温柔。


“你不会找我麻烦的,是吧,大尉?”

他问。镜片后的蓝眼睛甚至显得纯良:

“我的麻烦已经够多了。我今天可还得赶论文呢。”


我抗议地叫了一声,还是收回爪子趴下了。那就算了。猫才懒得主动找你麻烦。


“是这样吗?”

冲矢像听得懂一样对我微笑:

“可是我最近遇见了一只小野猫,明明也没招惹它,但总是见到我就张牙舞爪的……要不然就是老在我家门口徘徊,好像很想闯进来一样。”


“你确定没有惹过它吗?”

安室笑着接话。不晓得什么时候他已经端着咖啡出现在桌边了:

“说不定你从前不小心踩过它的尾巴呢。”


“我不这么想,”

冲矢往下一瞟,语气仍然很绅士:

“我对它的屁股熟悉得很,那里没有尾巴。”


“——”


我看见安室握着咖啡的手顷刻一松,杯子就这样朝桌上的笔记型电脑掉了下去。惨剧被阻止只是电光石火间的事,冲矢立刻出手接住了那个杯子,一滴咖啡都没有溅出来。

空气突然又凝固了。

这让我想起某部电影的经典画面,好像是史密斯夫妇。妻子用非人的反射神经接住了丈夫掉落的酒瓶——


没有必要惊讶,我也是有娱乐生活的。益子太太或梓小姐把我留在家里的时候,偶尔会替我开着电视。虽然猫没法知道所有东西,但我看过重播电影和偶像动画,听过波土禄道的歌,漆屋先生还给我读过松本清张的推理小说。


“……非常抱歉,我手滑了。刚才听见了奇怪的话。”

然后史密斯先生缓慢地开口。他凝视冲矢接住咖啡的左手:

“没想到你身手这么好,还真不像是研究生。”

“电脑和论文是研究生的命啊,安室君。”

史密斯太太眼也不眨地回答:

“我赌上一切也会保护它们的。”

“原来如此。那我差一点就夺走你的命了,真是可惜。”

“别老是想着杀人,”冲矢对他的发言扬起嘴角,“你是女高中生吗?”

安室又被逗笑了。他今天已经笑了很多次,就像平常那样。


但是。


怎么说呢,这个人。虽然我没法知道所有事情,但我觉得他今天并不快乐。

不快乐的话,为什么还要笑呢?人类真的很奇怪。状态不好的时候仍然告诉自己要笑,这种事情我无法明白。如果别人以为你真的很好,只会带来更多麻烦吧。


“那你就不要哪天栽在女高中生手上了,冲矢先生。”

安室维持着笑容结束话题。他看起来比刚才更危险了,语气却甜蜜得像是调情:

“像你这种大学处男最容易中招。要小心啊。”


然后他就消失了。我想他应该去打电话了,也许会拜托谁去关心自首的女高中生吧,毕竟他是个温柔的人。

不过,也可能只是连络相关单位,要求他们彻查都内的校园安全,确实装设监视器罢了——哦,虽然猫不是什么都知道,但我知道安室透是个警察。刚才听见女孩子批评警察没用,估计让他心情复杂。

为什么我会知道?嗯嗯,我想想。有几次他在没人的店门口接了上司电话。周围确实没有人了,但我就坐在那儿呢。


但是我想,冲矢应该不知道他是警察。大概认为安室气得不想看见他,所以才消失的吧。

唉,谁让你看人家屁股,还呛他是女高中生。煽动他是你的错。

“我又让他生气了?”

他看着安室离开的方向轻笑,感觉完全没有反省的意思。看来这个人也擅长创造麻烦来折磨自己,我真的无法明白人类的行径。


就像我也无法明白,为什么他能够若无其事地说谎。好像今天所有的人都在说谎。从第一个说谎的鼓手开始,指针已经走过另一个三十分钟。

为什么鼓手和她的同伴要说谎?是为了保护贝斯手。她不是故意的,但是某个人就是这么死去了。

那么,如果不说个谎保护她的话,她会不会就这么坏掉呢?


我想着那个贝斯手崩溃的样子。像一只脆弱的瓶子被打碎,溅出晶莹的水。她的百褶裙都湿透了,纤细的膝盖在底下拼命发抖。

所以,是为了不让谁坏掉才说谎的吗?


“对了,大尉。”

冲矢打断了我的思考。我抬起头,他仍然若有所思地看着原本的方向。

“趁他不在,偷偷地回答我吧。那个贝斯手弹的其实不是五弦贝斯吧?”


……


我感觉自己打了个冷颤,如果猫也会打冷颤的话。怎么回事,夏天突然又变冷了。


“嗯?”

冲矢凑近我的脸。他的声音仍然很温柔,但我看见了他在镜片之后的眼睛。

好像不是蓝色的。


……


不知道为什么,但变成比女高中生和安室透更可怕的人了。我立刻果断地叫了一声。

虽然我猜他也听不懂,但这是肯定的意思。那个女高中生弹的是普通的四弦贝斯。所以,原本的死前留言是从吉他上扯断两根弦——这也是安室当时给出的推理。我其实不晓得他为什么非要对冲矢说谎,让他提起五弦贝斯。


好孩子,冲矢笑了。看来你和说谎的小野猫不一样。

“不过也没关系,我习惯了。打从以前开始,他连在床上都不诚实。”


……原来你不是处男啊。


怎么说呢,我感觉心情复杂。冲矢似乎完全不在意自己刚给了一只猫多大震撼,就这样拿起手里的咖啡喝了一口。然后他的帅脸扭曲了。

“——唔。”


很难喝吗?我想,一边探头去看他的咖啡杯。他可能误会了我的意思,立刻把杯子移开。

“猫不能喝这个,会死的。”

他很快解释:

“而且这里面大概放了三倍糖吧,太甜了。就和他一样。”

不是的,我完全没打算喝你的咖啡。我也不想听那种恶心的话。

可惜我没有其他方法表达抗议,只能选择远离他。幸好安室回来了。


我走到厨房门口,看见他从冰箱拿出了材料。看来要做些适合夏天的甜点,可能是水果圣代或者柠檬塔吧。也许是放了薄荷的白巧克力慕斯。

虽然全是猫不能吃的东西,但我也没有很羡慕。反正猫没有辨别甜味的味蕾。

不过,这是要做给冲矢的吗?


这一次我的问题很快就得到回答。五分钟后安室说着“这是本日的特别招待”,一边把甜点放到了冲矢桌上。是放了很多热带水果的奶油圣代,上头点缀樱桃,淋着冰凉的巧克力酱。

Ho。冲矢戏谑地抬起眼睛,随手按熄电脑屏幕。那里八成没有什么论文吧。

“冰箱修好了?”


不算修的,安室若无其事地回答。

“它自己突然又好了。估计是期待工科生会主动说要修理它,但是期望落空,只好靠自己了。”


又来了,本日的特別试探。我以为冲矢会好好反驳【不是所有工科生都会修冰箱】,但他只是笑了一下。

“是啊,我就知道它自己能想通的。”

他一本正经地回答:

“所以我就没有主动开口了。只有它自己能拯救自己吧。”


“……”

安室看了他一眼,可能跟我一样莫名其妙。最后他决定对冲矢莫名其妙的发言表示同情:看来你真的热坏了,还是把圣代吃了吧。

于是,这一天的故事就到这里结束了。一切又回到和平的样子,冲矢吃掉了圣代上的樱桃。


……


怎么说呢,我还是不明白。所以,人类其实会给自己讨厌的人做圣代吗?人类其实会和自己讨厌的人上床吗?人类会吃掉讨厌的人做给自己的圣代吗?即使讨厌某个人,还是会和他说那么多话吗?

啊啊,夏目漱石是对的。人类就是这么麻烦的生物。

不过说真的,也不关我的事了。我懒得再思考了。


女高中生也是因为误会才吵架的,但她们的故事里,某人把另一个人给杀了。只要这两个人不要也走到那一步就好了。不要也那样坏掉就行了——不,按照冲矢的说法,如果能在坏掉之前自己想通,那应该就会变好了。

有些话要是没能在最开始就说出来,之后只会越来越难开口而已。但是,如果知道对方能够自己拯救自己的话,就没有主动对他开口的必要了。

那么,就这样吧。


我伸了个懒腰,重新在厨房门口趴下。小小的咖啡馆里,指针走到了三点半。


阳光从窗外流了进来。




Fin.




*弹五弦贝斯的人是苏哥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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