AO3:Sphenoid019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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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锤基】你的名字(上)

战后背景的洛基重生,微养成


*微NC-17,有少量希芙单箭头索尔、女武神百合


文中这部分是引用



-



 

在那里,

没有任何东西会伤害你。

那里将不存在任何公理与正义;

然而我爱你,

这件事不用怀疑。


——《让我为你建立一个国家》




“希芙。”

洛基说。声音嫩生生的,含着雪和薄荷糖。

“是什么意思?”


女神低下头看他。他被索尔重生是在春天,转眼过了三年。他学会说话之后,开始喜欢问些奇怪的问题。

“什么东西是什么意思?”

她问。洛基抬起一边眉毛。这个表情通常在邪神冷嘲热讽的时候出现,希芙曾经认为这非常恼人。但如今邪神只是个三岁的孩子,同样的表情放到他小小的脸蛋上,就显得不解而可爱。

你的名字。他说。那是什么意思?

哦,我的名字。希芙想。她的确知道这三个字母是什么意思。即使她一向自诩为战士,但在阿斯加德的语系里,这个名字仍然温柔待嫁,像她本人主掌的收获一样,盈满丰饶的意象。

“意思是新娘。”

洛基笑起来。初春的风影影绰绰流过树梢。

“你是索尔的新娘吗?”

希芙怔了一下,手指无意识地抚上腰间。她摸到长裙洁白柔软的布料,的确有点像朴素的婚纱一样。只是她手里没有捧花,也没有熟悉的双刃剑。

这里已经没有战争,她不再需要把武器佩在腰间。有一瞬间,她记不起自己已经多久没有握剑。有什么东西似乎跟着她的剑一起被留在了远方。

洛基发出一种凉丝丝的鼻音,让希芙回过神来。大战之后,人们似乎很容易出神。时间恍惚又轻快地流逝,并没有因为宇宙死去了一半而变慢。

“我不是。”她回答。“他曾有过爱人。”

“她叫什么名字?”

希芙回想那个中庭女人的模样。以太,星象,褐色长发。她叫什么名字?

她记不起来了。她能记得自己第一次看着那个女人时冷辣的目光,提剑的触感在掌心回荡。久远以前的回忆涌上来,生命再怎么漫长,她仍然不想要遗忘。可是你看,终究有东西是注定要被遗忘。

那不重要。最后她对洛基说。反正索尔最在乎的人,也不是那个女人。


你是索尔的新娘吗?


大战之后神域重建,很多人失去伴侣,她已经很久没有看见过一场婚礼。然后春天又来临,这个问题突然让她想起一句古老谚语。


四月的雨带来五月花,六月结婚幸福快乐。


很久以前,在这个季节里,伊登女神的花园会有盛开如雪的苹果花。雨丝纺成透亮纱网,那些花凋谢之后,金苹果就在枝头垂下。但伊登和布拉吉都已经死去了,她也曾是他的新娘,诗歌之神在婚礼上歌颂她向阳的金发。

四月的雨带来五月花。六月结婚——


我们会得到快乐吗?


当年她被伪装成奥丁的洛基流放,没和三武士一起死在海拉的剑下。然后她逃过灭霸的宇宙清洗,兜兜转转回到这个星球上。索尔成了新任的神王,他带着残存的人民重建阿斯加德,希芙看着自己的青梅竹马,突然觉得陌生。

我们还活着。但九界里一半的生灵死去了。她听说那个疯狂的泰坦人打了响指,说这一切是为了宇宙未来的幸福着想。

可是他们都死了,我们还有资格幸福吗?

她想起索尔不顾所有人的反对和惊愕,毅然决然复活洛基的眼神。失去的一边眼睛让他和奥丁更像,在弗丽嘉死去之后,众神之父少见地失去了沉稳,眼神在复仇的渴望里冷酷燃烧。

这其实可以是同一件事。你死了,我从此不再幸福,也不愿世界像你仍在的时候那么快乐,假装无事发生。这句话倒过来讲,就是你没有死,我才准许这个世界幸福快乐。听起来像是某种悖论,众神之王理应兼爱无私,可也只有在君临九界的位置上,才敢为了一个人这样狂妄。

索尔重新得到了洛基,但宇宙里剩下来的那一半人,永远失去了他们珍爱的灵魂。他们不是伟大的雷霆之神,没有办法打碎冥界,踏过宇宙搜集寒冰烈火,让自己的爱人重生。

这多不正确,这也不公平。即使是神也不该打破生与死的道理。她想起索尔被打断的加冕礼,那时他宣誓守护九界,给出的爱如雨露一样平等。他曾经那么热情,明亮而快乐,自私与偏爱从来不是他的品格。

但它们终究是存在的,在他失去一切之后,这些東西就从他的灵魂深处撕裂出来,具象化的结果此刻活生生站在希芙面前,绿眼睛天真无邪。

如今的阿斯加德仍然叫作阿斯加德,但她从没想过自己能看见不再博爱的雷霆之神,和不再狡诈的诡计之神。这一切都变得陌生,让她背脊发冷。


洛基看着她,像是不解她为什么突然又出神了。

“索尔在哪里?”

他问。希芙没好气随手一指,梵格尔夫后面是闪电宫的方向。

“在忙吧,但你可以去找他。”

早在他们都很小的时候,洛基就是出了名的擅长绅士。这种讨巧的特质在重生之后并没有消失,这个三岁的孩子离去之前,还记得執起她的手背落下一个吻。

Lady Sif。他清脆念出自己刚得知意思的名字。祝你有个愉快的一天。

洛基踩着花叶跑走了。重建的闪电宫,重生的邪神。一切都小了很多,重新变得单纯。希芙看着他小小的背影,想起他喊自己名字的语气。Lady Sif。


四月的雨带来五月花,六月结婚幸福快乐......


打从少女时期开始,她总是身披战甲,没想过婚纱。然而在更久之前,她也不是未曾幻想,或许她有一天会是索尔的新娘。那已经是很早的事了,远在中庭女人出现之前,她却能清楚地汲出这一段记忆。

那时候他们刚满一千岁,索尔第一次出征凯旋。庆祝的晚宴上,希芙在头发里编了金色的流苏花。结穗的花闪闪发亮,范达尔看得眼睛都直了,晚宴的主角踏进宫殿,却迳自穿过她身边。

“你想我了吗,弟弟?”

索尔得意地问。他抬手抚过洛基的后颈,手背上还留着鹰鹫抓出的伤。

“一点也不想。”

洛基回答,完美无视了兄长幼稚的炫耀。但他在同时伸出右手,魔法夹着光芒包住那个狰狞抓伤。冰色的光在治愈了伤口之后化成星点,落上他们周围地面,碎成流光的一圈。

不容插足的一个圆。希芙听见索尔爽朗地笑起来,笑声莽莽撞撞闯进她的心脏。他用拇指抚过洛基的耳根,似乎说了一些感谢的话。

洛基哼了一声,不置可否地去喝酒了。索尔的手在洛基转身之前穿过他的黑发,这个动作他已经做了好几百年,每一次都仍然溅出火花。他的宠溺都是带着轻视和挑衅的,年龄注定了他是洛基的兄长,这就是来自上位的掌握和支配欲。这对兄弟从来不纯粹亲爱,他们生而为王,注定彼此争斗,每一次在神王神后面前的表现都有暗潮汹涌。索尔有多爱看洛基笑起来的样子,就有多提防玫瑰底下的刺。


他曾有过爱人。


春风似酒,甜甜地浸过空气。希芙用指尖绕过自己的头发,想起那一天,宴会持续到黎明。被冷落的流苏花仍然留在发辫里,索尔喝了太多酒,弗丽嘉不得不勒令洛基把他送回闪电宫去。

那时候洛基还是少年的样子,纤细修长,但似乎比表面看上去更有力气。他轻松拖着烂醉的索尔走过大殿,经过她的时候,突然笑出声音。

Lady Sif。他低语,像是唸出一句温柔情话。

“你的头发真漂亮。”

就在那一秒,希芙感觉自己被彻底看穿。冰霜从脚底爬上来,把她的裙摆和地面冻在一起。然后洛基拽着她不省人事的心上人消失了,她甚至来不及听出这句话是嘲弄还是怜惜。



 

九月嘹亮,十月哑。十一月泪如雨下。

每个人都说谎,每个人都一样。



“我的名字?”

瓦尔基里反问。洛基点点头。

“是什么意思?”


他仰着脸,像所有等着好奇心被满足的孩子一样,露出期待的笑容。瓦尔基里蹙起眉头。她难得来一次闪电宫,打算做完正事速速回去喝酒,结果在门口碰上求知欲旺盛的小鬼头。

在这之前,她从未见过奥丁森兄弟小时候的样子。早在海拉叛变,女武神几乎全灭之后,她就自我流放到了宇宙尽头。更久之后索尔才出生,洛基才被领养;索尔宣称自己想成为女武神的时候,甚至没有亲手摸过一个瓦尔基里的蓝披风。他的偶像只不过是一些活在书里的传说。

有了惨痛的过去经历,瓦尔基里对奥丁的孩子实在难有好感。她在萨卡星上第一次见到洛基,立刻看出那张漂亮的脸蛋底下全是危险和麻烦。没想到他小时候居然出奇地讨人喜欢,眼神透明清澈,乖得让人捧出心来。

听说他是被捡回家的,女武神觉得自己似乎可以理解奥丁为什么做出这种行为。面对他的绿眼睛,就算你真能硬起心肠,也会不得不放软声音。可惜这是一个不能碰到深处的话题。


“瓦尔基里的意思,”她慢慢地说,“是尸体的贪食者。也有人称我们是挑选亡者的女神。”

“我知道什么是瓦尔基里。”

洛基眨了一下眼睛。黑蝴蝶的翅翼往下搧动,羽根沾在碧绿的水里。

“我的意思是,你也有名字吧。你的名字是什么意思?”

女武神立刻推翻自己几秒之前的想法。不论年纪多小,洛基还是危险又麻烦。她在萨卡见识过这个王子妖言惑众,早该想到银舌头有多难缠。


索尔没有空对幼儿养成的一切亲力亲为,他派了维达尔去负责洛基的教育工作。他是诸神黄昏后少数幸存的神祇之一,瓦尔基里当年还在神域的时候,曾经造访他的兰德维帝。硬要讲起来两个人交情不错,但维达尔最近显然教了他一些名字的概念,然后洛基就出来到处问人,造成现在的局面。

这本来也没有错。她想。他只是个孩子,该知道世上存在与正在发生的事。他已经不是当初那个诡计之神,他才三岁,甚至不晓得自己是怎么来到——或者说回到——这个世界上。哎,维达尔教到生 | 殖系统的时候不晓得要怎么讲。她想。这个洛基可不是那样生出来的。

这本来也没有错。

可是,总有什么地方走错了。我们本来都是幸福快乐的。


谁是错的?


洛基在萨卡的时候,曾经读过她的记忆。瓦尔基里记得他的魔法是怎么凌厉地劈进来,强迫性的回溯带来剧烈痛苦,刺骨钻心。然后这个法师实力证明,即使在看似无害的幼年型态里,他仍然能够把她彻底撕开。

诸神的名字都有意义。她想起自己的同伴,蜜丝特是迷雾,罗塔是长矛。赫萝克代表武器的搜集者,亚尔薇特,意思是全知。还有谁,她想。格恩达尔,海芙特,布伦希尔德。


忧伤的河水缓慢流淌。水面是安静的。


瓦尔基里这个名号是锋利的银白色,龙牙剑和翅膀,飞马的鬃毛往人间落下雨露和霜。但在她们被册封为女武神之前,也曾拥有独立的灵魂和名字,少女的颜色各自缤纷。

她也曾经有过爱人。那天云层是浓重的灰蓝色,她扑到她面前,挡住海拉冰冷的剑刃。有那么一刻她们都不是什么女武神,只是一对绝望的恋人。

飞船上的那一天,她带着人民逃走,没有亲眼看见接下来的变故发生。她想索尔大概和当初的她一样绝望,只是他展现绝望的方法冷静而疯狂。他的神力觉醒到前所未有的巅峰,神格却堕落到深渊尽头。冥界收走那么多灵魂,他只带回他想要的那一个。

格恩达尔,海芙特,布伦希尔德。现在的邪神本身就是残酷的神迹,他只要站在那里,就足以刺痛人们的眼睛。他回到了阿斯加德,但其他人失去的再也不会归来。死亡就是死亡,不会有救赎,也没有重生。


谁是错的?


“我的确有名字,但那已经不重要了。”

最后瓦尔基里回答,成为今天第二个对洛基说“那不重要”的人。她想让自己听起来轻松一点,但她已经喝了太多年的酒,怎么笑都带着酒精的味道。

“只要阿斯加德仍在,我就名为女武神。”

好吧,洛基说,听起来难掩失望。然后他往后看,啊了一声。

瓦尔基里跟着回头,看见他们的神王走出闪电宫。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,索尔就不再穿他的红披风了。他站在初春浅薄的流光里,黑色袍角随风翻涌。

“……吾王。”

她把手掌贴上胸膛,眼神淡淡地点了一下。索尔的视线停住片刻,然后他低头去看洛基,声音也是沉沉的:

“你怎么在这里?”

洛基笑起来。春天的光切碎柠檬皮,一下子溢出香气。

“哥哥。”

他酸酸甜甜地说,一边伸出双手。于是索尔单膝跪下,把他的弟弟抱了起来。洛基在他怀里显得那么小,伸出来的手也是小小的,拽住他的金发往下拉。索尔笑了一下,顺从地低下头去吻他脸颊。

哥哥。

就是这样了,瓦尔基里想。他肯定也是这么喊的,在他们都很小的时候,伸出手让索尔抱住他。这就是洛基的咒语,是以他为名的剧毒外面甜蜜的糖衣。于是有一天,当他再也发不出声音,那些毒就融进索尔的血液里,在他体内循环流动,蚀骨椎心。

“你想我了吗?”

她听见索尔问,一边抱着洛基站起身来。一点也不想,洛基咯咯笑着回答,手里还抓着那绺金色长发。索尔的头发重新留长了,不再间杂一束编过的黑发。那天飞船爆炸得太快,他没有任何机会留下洛基的头发。

但他也不需要了。哀悼或者纪念,都是留给不再回来的人。瓦尔基里看着他们,不自觉地摸了摸自己的黑发。当初她从飞马上坠落,最后烙进眼底的景象,是她的爱人徒然伸手,银色的长发散在空中。她也没能留住那些头发。


你想我了吗?


再也没有人能够问她这句话,让她花上一生来回答。

索尔和洛基离开了。瓦尔基里在风里站了一会,阶梯上都是斑驳的花瓣和光痕。在某些时候,他人的爱足以显得可恨。

她突然想念起布伦希尔德。



于是日子将天堂的网织了又拆,

用时间,盐分,耳语,成长,道路,以及地球上的冬天。



他们已经不在地球上了,但仍然有冬天。冬天刚刚结束,春日的蝴蝶飞过平原。他们把这里叫作斯罗德万,力量的原野,就像从前在神域那样。


大战之后,阿斯加德幸存的人民跟着索尔,在这颗星球上重新打造出他们的家。之所以选择这里,是因为索尔在探勘的时候,看见了星球表面上最大的一条河。显然在它源起的山峰上富含石矿,矿物元素融进水里,把河流染成斑斓彩色。

当世界树顶端的阿斯加德被大火摧折,为了所有枝条的平衡,有一些星体发生移转,重新停在了合适的位置上。于是原本有光照耀的地方就结冻了,这颗星球有七座山峰,七色支流汇聚到低洼的平原上,在彼此融合的边缘冰封。索尔从太空里看过去,像是晶莹的彩虹桥正在闪闪发亮。

就是这里了,他对托尼说。感谢你这段日子的帮助。

“祝你幸福。”


他带着他的人民离开了。托尼不知道索尔做了什么,也许又秀了一手恒星操作,把光热的能量源带到星球边上。於是冰冻的河水融化了,彩虹蜿蜒流过新建的闪电宫。

“Bifrost.”

洛基跟着他复诵。他似乎很喜欢这个名字,又多念了一次。

“它的名字是什么意思?”

摇晃的天国道路,索尔回答。像是听得懂他说话一样,河水轻柔荡漾。这是虹河七条支流里他最喜欢的地方,不忙碌的时候,他会带着洛基在这里认星星。这里的矿土是蓝色的。

初春的晚风还有点冷,碧蓝雀水环绕在他们身旁。洛基坐在河边看鱼,索尔用自己的披风裹住他。

“它们有名字吗?”

洛基问。索尔看了一下。阿斯加德和中庭都没有这种鱼,他不确定要怎么回答。

鱼群是银色的。它们从水里游过,引诱他三岁的弟弟伸手去抓。然后那些尾鳍摆动着躲开了,湛蓝水波里突然群星流散。

银色的星星。索尔突然想起很久之前,他们荒唐的少年回忆。洛基似乎并不在意这些鱼叫什么名字,他拨弄着水面玩了一会,突然想起什么一样回过头来。

“那你的名字是什么意思?”

洛基问。这个问题对索尔来说倒是很简单。

“雷霆。”

他回答,一边举起手,遥遥地往天边挥了一下。云层里瞬间劈下闪电,然后是撕裂空气的惊雷。

索尔奥丁森。

事实上他已经一千多年没有听见过这个问题,打从他出生那一天起,九界里就没人不晓得这个名字代表什么意义。他是闪电的歌者,雷霆的主人。他曾经意气风发,在万人喝采的大殿上举起妙尔尼尔;他的战斧在瓦坎达卷起风暴,刺白的闪电裹挟巨大雷声。

他曾有过爱人。


隆隆的雷声散去了,夜空重新变成清朗的颜色。索尔收回手,得意地去看怀里小小的人。然后他发现洛基往披风深处缩了一点,并不明显,但已经足够有趣。

“你害怕打雷?”

“我不怕它。”

洛基闷闷地回答。索尔几乎要看见他的尾巴蜷起来了,像是被雨淋湿的猫咪一样。

“我只是觉得,有什么东西会跟着出现——”

索尔怔了一下。然后他扬起嘴角,随手揉乱洛基的黑发。

“不会啊。雷声之后就是彩虹了,没有什么需要害怕。”

洛基很明显已经得到了正确的天文教育,他皱起眉头。

“雨呢?”

“……我只是省略了中间的过程。”

他的弟弟看上去还想抢白,才张开嘴,没忍住打了一个小小的呵欠。索尔又笑了,如水的天空里星子循环,看起来已经是半夜。

我们回去吧,他说,把洛基连着披风抱起来,拍掉上面的草叶。

失去锤子之后,索尔就很少飞了。他抱着洛基走回闪电宫,走得很慢,于是洛基迷迷糊糊地睡着了。月光吻过他的睫毛,像是想从那里尝到一滴眼泪。

夜风起了又停。索尔抬起头,鱼群游过他眼底。



如果很久以后

真的走到了那个地方,

灰 | 白 | 粉 | 末散落在可见的每一条街上,

当我们都再也没有力气相爱——

我想我仍会张开双手拥抱你。

 



洛基十三岁的那一年,第一个神域人在重建的阿斯加德死去了。他是自然老去的,诸神黄昏的时候他已经四千九百多岁。然后这个离死不远的人还逃过宇宙清洗,反而是他年轻的女儿死在了那一下弹指的声音。

洛基在老人临死之前溜进了他家。很久很久之前,他还是神域的小王子,这个人是藏书宫里的文字学家。他曾经告诉洛基怎么辨别蝴蝶翅膀上七种密码,也曾偷偷教他伪造王族书信,把每一行的第三个字往右上扬,是华纳海姆特有的作法。

他想他们关系应该挺好的,但在敲门之前,洛基的手势仍然停了一下。他不是不知道,有些失去挚爱的人把重生的他视为怪物,但也许,在尽头来临之前,所有人都变得豁达。

“坐吧,我的殿下。”

老人认出了小王子的声音。他把洛基迎进屋里,试图替他泡一杯茶。所有的水都泼在了桌上。

“我真没想过,居然还能看见你再一次长大。”

他其实已经看不见了,这也许是文字学家爱用比方的说法。那双饱览诗书的虹膜也曾经明亮,如今已经覆上昏茫蛛网。

洛基拿起茶杯,假装喝了一口,旋即想起对方根本看不到。


长日无尽,每分每秒都在转暗的夕阳流过窗边,杯底堆着沉默的茶叶。洛基思考着要不要自己动手把水往里面倒,老人就叹了一口气,怀念地对他扬起嘴角。

“其实我看不清你现在是什么样子。你的眼睛还是绿色的吧?”

是啊,洛基回答。年迈的文字学家又叹了一口气。真好。

“那很漂亮。很久以前我对丝卡蒂说过,你十几岁那会长得还真有点像弗丽嘉。”

这次洛基真的笑了。幸好他没有正在喝茶,要是喷出来可不太礼貌。那怎么可能,他笑着回答。

“我是领养的。”

茶没有喷出来,对面的茶杯倒是翻到了地上。洛基还没弄懂对方怎么突然就把杯子摔了,老人已经抬起脸,声音游移着投向门边。

“陛下?”

洛基猛然回过头,索尔就站在门口看他。阳光在他眼里冻伤。

他没有动,也没有说话。老人有点困惑。他摸索着想要站起身来,洛基把他按回柔软的椅垫里。开什么玩笑,让一个五千岁的人下跪行礼,怕是会当场暴毙。

那只是风,他对老人说,我去把门关上。然后他勉强抬起头,对他的哥哥笑了一下。

你什么时候来的?他用口型问。索尔用口型回答:从你第一次假装喝茶。

“……”

完了。



你要学会哭,学会习惯性迟到。睡过头,还说自己在路上。

如果有人不相信,就表示他爱你。



闪电宫。

索尔看着洛基。他把双臂交抱在胸前,在那里形成高密度的肌肉贲起。洛基回看他仅有的眼睛。

如果一片星空俯视你,那通常是个适合许愿的好时机。但星空此刻正传达出危险的讯息,程度已经超越【我们必须聊聊】。那看起来像是【你最好说实话】。


目前洛基不打算说谎,但他在等待提问,才要做出回答。索尔的喉结已经来回三次,吞下至少三句不适合开场的话。亚当的苹果哽住他了。

最后他决定跳过开场。如果开诚布公不是基因,那就透过后天练习。

“——你想起来了?”

洛基勾起嘴角。十三年来第一次,他眼底重新透出当初那种顽劣的味道。这个表情太洛基了,几乎能把索尔灼伤。

“很久以前。”

他承认。

“在我八岁那一年——”

苹果核掉进索尔的胸腔,卡住肋骨,心跳突然变得困难。他该知道,洛基从来不是安安分分的小猫,被雨淋湿了就窝进他的披风里擦干睡觉。他的恶戏、狡黠和深沉都是根植在灵魂里的,即使进冥河泡了一遭也洗不掉。

洛基做为一个神祇的名字,是欺诈和谎言。当他认真想隐瞒什么,你就不可能发现。


在他重生之后的第八年。

重建的闪电宫里有个水晶棺,里头放的是洛基前世的记忆。索尔从冥界带回他所有的碎片,但没有把这一部分放回去。然后洛基在八岁那年溜进闪电宫深处,发现了这个秘密。

那时他还不晓得那是什么,索尔冲进来的时候,他正好把手探进水晶里。冰蓝色的记忆像蛇一样缠绕卷曲,攀上他的手掌边缘。

“洛基!”

他大吼,暴起的闪电一瞬间打碎空气。洛基被他震飞了,水晶棺的锁重新落下,封住那些危险的记忆。然后他的弟弟重重摔在地上,呻吟了一声。

 “痛……”

索尔抓起他,手掌握住他的后颈。他的声音像溺水的人一样绷紧。

“你想起来了吗?”

大约一只幼兽被捏住后颈拎起来,就会本能地全身僵硬。洛基从未看过他的哥哥这么激动,稚嫩的绿眼睛里浮出怯意。

你在说什么?他小声问。我怎么了吗?

“我应该想起什么吗?”

索尔感觉自己被拽出深海,重新呼吸,然后又一次墜回水底。就在那一瞬间,他弟弟的语气突然无比熟悉。很久很久之前,地牢里的那个洛基和眼前小小的这一个重迭在一起,语气轻柔,拼命压抑恐惧。她受苦了吗?


我怎么了吗?


“你没事。一切都很好。”

索尔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样回答。奥丁森家注定没有开诚布公的基因。

一切都很好。他重复了一次,安抚地捏捏洛基的后颈。他一定被吓坏了,索尔试图让自己露出微笑。

一切都很好。你只是又死了一次——可惜这实在不是什么好笑的事。他的微笑扬起一半,停在那里,像是准备歌唱的人失去声音。


索尔在海拉剑下失去那颗眼球的时候,后面的腺体没有被破坏。此刻他的泪腺开始工作,滚烫的东西从眶上壁溢出来,浸湿了他长年配戴的黑色眼罩。

不是太舒服的触感。他想把眼罩摘掉,又顾及着洛基停住了手。一个惊悚的伤疤可不适合儿童观赏,然后洛基看出他的迟疑,一伸手替他完成了动作。

哦。哇喔。他八岁的弟弟意味不明地发出声音。真可怕,最后他评价,但听起来惊讶多过于害怕。也许发脾气的索尔对他来说更值得害怕。

索尔怔怔地看他。真的很可怕。洛基重复了一次,伸出小小的手掌捧住他的脸颊,额头靠上他。这个动作让他显得纯真,近乎虔诚。

“你一定很痛吧。”

高高的窗外,有一只蝴蝶飞过天空。早就不痛了,索尔想要回答,但他突然说不出话。

的确很可怕。这整件事都很可怕,他的伤,他们的记忆,他的死亡。你一定很痛吧。


雷神的眼泪让洛基有点慌了。这几年从来只有自己会哭,有时候他跌倒摔痛,维达尔或希芙怎样也哄不好,他的哥哥就会风风火火冲来找他。他试图回想对方都是怎么安抚他,最后他给了索尔一个吻,落在那只失去的眼睛上。

索尔勉强扬起嘴角。早就不痛了,他终于沙哑地回答。

如今的闪电宫没有了浮雕和壁画,也没有其他人,突然显得空旷。那一天,在偌大的穹顶之下,这对兄弟就这样安静地坐了一会,没有再说话。



“所以,那时候你其实——”

没有。洛基否决他的猜想。那天索尔的确打断了他。

“不过也差不多,大概那之后两三天吧,我趁你找蒙迪尔法利说话的时候溜进去了。”

索尔不知道该叹息还是该笑,最后他只是用拇指揉开眉心。他想起很久之前,自从被他阻止了以后,八岁的洛基对那个水晶棺越发好奇,有段日子他一再试图闯进去,索尔每次都会及时赶到,然后把人一整晚带在身边,盯住他不再乱跑。但他总不可能每天和洛基黏在一起,最后索尔不得不把他的战斧放在水晶棺上。就像从前的锤子一样,洛基没有办法拿起它。

那些记忆会伤害他——他振振有词地告诉瓦尔基里(那天索尔出门,把不安分的洛基托婴给她)。这一次他应该无忧无虑地长大。如果连他都没法保护,我还算什么兄长——女武神已经连白眼都不想翻。这人简直像养了个新猫一样玩物丧志,洛基可不是什么脆弱的植物幼苗。

没想到早在那之前,洛基就已经想起来了。


苹果核消失了,索尔却突然觉得有点无力。他早该知道的,他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洛基。

“那你为什么还要假装你没想起来?”

为了执行他口中的保护,索尔用尽了一切方法。每一次感应到水晶棺周围的屏障被干扰,他就得中断手边任何一件事,冲去把他的弟弟抓起来。

哭闹的孩子有糖吃啊。洛基对他轻笑。

“你那么忙,都不来陪我说话。”

“你觉得无聊?”

“我觉得无聊。”

今天的洛基倒是异常坦率,索尔想起他说过的那些“一点也不想”。他终于笑了,有时候微笑和叹息可以是同一种表情。

对不起。他喃喃地说,伸手顺过洛基的黑发。

对不起,没有陪你说话。很抱歉,每一次,这一次,还没听你说话,就试图带你回家。很久很久之前,洛基从彩虹桥上坠落。那之后的某一天,他听见弗丽嘉告诉奥丁,如果我们曾经试着听见他说话。


“我做错了吗?”


他带他回来,试图陪他长大。他甚至不愿意让任何疼痛的记忆碰触到他,认为单纯的孩提时代是他一辈子最好的时光。然后他想起来,就是那段时光里,洛基看着伟大的阴影逐渐笼罩住他。或许他已经累了,那么多谎言淋湿了他不算漫长的一生。有些人写书,描述死去比活着轻松,活着总是疼痛。


我不该带你回来吗?


他不是不知道自己做出的事有多疯狂,只在一夕之间,就让洛基从阿斯加德的救世主变成怪物。他想弗丽嘉说得没错,他们从来没有读懂洛基的求救,即使那些话他也从来没有说出口。等到他们一起走过淬炼,他开始勇敢的时候,命运伸出手扼住了他的咽喉。

他甚至还没来得及拥抱他。正直的雷神在绝望之后也会疯狂,大战之后,索尔在脑海里坐下来,和他的疯狂说话。我要怎么接受?他问。你不必接受,他的疯狂回答。去吧,你可以带回他。

洛基没有立刻开口。他看着他,透明的雨在他们之间落下。如今这对兄弟重新面对着面,中间隔着他湿透了的一千年人生。

那场雨早就开始了。打从一开始,他们在襁褓之中相遇,雨就落下来了。


“我不想死啊。”

最后洛基回答,在雨中抬起一边眉毛。他似乎笑了,像他们相遇的第一天,弗丽嘉把他团在毯子里,像团一个又软又嫩的奶酪卷饼那样。小小的索尔带着吃下午茶的心情伸手碰他。

奶酪卷饼对他笑了。他发出一些模糊的声音,索尔大惊失色,转头去看弗丽嘉。他为什么不会说话?


 “瓦尔基里都告诉我了。他们没看到飞船上发生什么,有人猜我为了你牺牲。我凭什么要为你牺牲?你还欠我一个吻。”

不知道为什么,他十三岁的绿眼睛看起来突然妖艳。索尔咽了咽,觉得现在是自己不会说话。

“……我以为我们说的是一个拥抱。”

被拆穿了。洛基耸耸肩,为什么索尔的记性在这种时候特别好?

“好吧,但你也没有给我拥抱。我想你应该给我一点别的东西,积欠太久都有利息。”

疯狂的雷神突然又正直了。他忽略他弟弟的暗示。

“不行,我现在不会给你。你才十三岁。”

可他的记忆有一千多年。洛基不满地对他噘嘴,这个表情也是当初那个邪神的经典,在索尔的肋骨下引起一阵疼痛的怀念。

索尔咀嚼着疼痛,在洛基得寸进尺之前,把他拉进了自己怀里。


——如果你在这里,我真想拥抱你。


他们曾经在黑暗精灵的世界并肩作战,他亲眼看着他被刺穿。那一天洛基摔在地上,看起来几乎要破碎了,索尔颤抖着把他聚集在臂弯里。你这个傻瓜,你总是不听话。痛苦在他体内慌不择路地乱撞,最后溢出眼眶。对不起。洛基回答,吐字急促,混乱地试图呼吸。对不起。

在一个道歉之前,必然有什么错误发生。


是从哪里开始错了?


我们本来都是幸福快乐的。


有一只蝴蝶飞过空中。闪电宫的穹顶之下,洛基像八岁那年一样回抱住他。蝴蝶已经不是当初的那一只,它们的一生极其短暂,索尔不确定这个星球上的品种如何,但很多东西不需要确定就能被相信。

雷霆之神的心情能够影响天气,在斯罗德万的原野尽头,闷雷夹着闪电卷过天空。站在户外的人们纷纷抬起手挡在眉间。下雨了。


这是阿斯加德重建之后的第一场太阳雨。雨丝都是金色的,空气灿烂透明。



tbc.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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